迦若卻是一動不動的任憑那些惡靈群起撕咬,仿佛一個沉入池底的誘餌。在蕭憶情過來的時候,他掙紮了一下,想站起來——然而連這樣的力量都已經不夠了,血流滿他的白衣,祭司的手指衰弱無力,幾乎無法支撐身體的重量。湖水已經完全被排幹了,晨曦淡漠中,可以看見黑洞洞的湖底閘門就在前方不遠處,宛如地獄張開了大口,吞噬着什麼。天心月輪已經被砸碎,閘門失去了控制,在本身的重量下沉沉下落,發出令大地震顫的聲音,一寸寸重新合攏。然而,他連站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蕭憶情,助我一臂!”迦若回頭,對着身後趕來的聽雪樓主請求,擡起手。指尖的血如同葡萄般一滴滴下落,殷紅可怖,“助我!”蕭憶情閃電般掠到。兩人目光交錯,陡然間,聽雪樓主眼裡泛起晶亮的光芒。“好。”在漫天的劫灰中,聽雪樓主眼色冷冽,猛然間一聲清喝,已經搶到了他身側,在紛紛驚起嘶叫的惡靈中,夕影刀宛如清風卷起,迅疾無比、一刀斬落!刀鋒如電,帶着淡淡青芒劃過迦若肩頭,腔子裡的血忽然飛濺而出,頭顱被這一刀削斷、至飛而出,落向不遠處那個黑洞洞的地底閘門内。“樓主!你——!”绯衣女子瞬間驚呆,甚至忘了繼續拔劍護衛自己,手上的血薇铮然落地,喃喃脫口驚呼了一句後,猛然省悟過來,“青岚!青岚!——”一刀斬下,毫不容情。迦若的頭顱飛了出去,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沖天的血噴湧而出的刹那,聖湖上雲集的惡靈們陡然感覺到了無上的吸引和誘惑,沸騰起來,連圍繞着阿靖的那些惡靈都顧不得繼續留戀,紛紛一擁而上,追逐着那顆頭顱,搶奪那對于它們來說具有無上靈力的珍寶。頭顱不偏不倚地落入正在下墜的湖底閘門,後面那些惡靈洶湧追來,擠擠攘攘的叫嚣着追逐噬咬,一直窮追不舍,灰白色越聚越濃,如霧般紛紛湧入那個地下閘門内。“青岚!”眼睜睜的看着聽雪樓主揮刀斷首,白衣祭司的頭顱脫離身體飛出。绯衣女子蓦然發出了一聲嘶聲,那是一個靈魂穿越地獄入口時發出來的聲音。她瘋了一樣的追過來,然而已經是來不及。眼看着那顆頭顱墜入了漆黑的深淵,想也不想、她便也向着快要阖上的閘門踴身一躍!“回來!”然而,手臂陡然被用力拉住。下意識的回頭,眼前是一雙冷漠如冰雪般的眼睛,冷酷鎮定,厲聲一字一字,“他已經死了!徹底死了!”阿靖猛然呆住,仿佛聽不懂對方這樣簡單的話一般,怔怔看了眼前的人,隻是一瞬。“他已經死了。”看着绯衣女子這樣空洞洞的眼神,蕭憶情重複着,聲音卻已同樣空洞。神思同樣的恍惚了一下,那個刹那,他覺得死掉的不是迦若而是他自己。她看着他的眼神,就仿佛看着一個正在死去的人。忽然間,她揚起手,用盡全力一掌打在他臉上!“你殺了他!……你殺了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劇烈的變化,绯衣女子仿佛崩潰般的對着眼前的人嘶聲大喊,眼神淩厲可怖,“你就這樣殺了他!”退了一步,聽雪樓的女領主铮然拔劍,一劍反擊。那一掌打在頰上引起的刺痛、忽然間清楚地提示他依然活在這個世上。從恍惚中重新凝聚起神志的他一時間竟毫無還手之意,直到血薇劍雪亮的劍鋒刺破皮膚,他才驚醒般的後退。然而已經來不及,那一劍刺入他胸口,随着他的退開,劃出橫貫胸膛的長長劍傷,鮮血淋漓。然而蕭憶情蒼白着臉看着她,眼神冷漠如死。他始終沒有還手,隻是點足退開,閃電般的退到已經下落了一半的水閘旁,看着最後一縷灰白色也已經追逐着祭司的頭顱進入地底,他忽然再也不管背後的血薇劍,回身背對着阿靖,用盡了全力橫掌擊在閘門巨石上!“轟——”大地猛然再度顫抖,巨石被那樣一擊也是震了震,轟然間迅速掉落下來。“青岚!青岚!”绯衣女子心神欲裂,撲過去,嘶聲呼喚。然而她手指接觸到的、已經是死死封住地底的萬斤閘門,上面密密麻麻雕琢着奇異的符咒——那是先代拜月教主寫下的、鎮壓禁锢一切陰魂的咒語。永閉地底。她的青岚。迦若。拜月教的大祭司……就這樣随着所有聖湖怨靈一起,永閉地底!绯衣女子終于沒有一絲力氣,手指扣着巨石,把全身的重量靠在上面緩緩跪了下去,頭抵住石頭的封印,沉默之間,忽然用頭猛烈的撞擊着、用手捶着石門,失去控制的痛哭。額上流出了血,順着雕刻滿符咒的巨石流下,縱橫可怖。她肩後縛着的匣子散落,輕輕一聲響,那個少年的頭顱滾落出來,依然是保持着溫和淡定的笑容。十年未變。一直以來都那樣冷漠驕傲的女子,就這樣在漫天的白骨劫灰中,毫無掩飾地失聲痛哭。轟隆的巨響繼續從高處傳來,巨石沿着台階滾落下來——那是天心月輪被摧毀後、引起的神殿全面倒塌。一切都摧毀了……無論神力還是惡靈。今日,是清算所有罪孽的一天吧?蕭憶情有些怔怔的順着那巨大轟鳴的聲音回頭望去,忽然間眼神凝滞了一下——他看到了明河。那個從神殿裡奔逃出來的絕美女子完全沒有聽從蕭憶情的警告、往遠離聖湖的方向奔逃,反而徑自沖到了湖邊。目睹了方才極端慘烈的一幕,癱坐在聖湖邊上。顯然也已經沒有一絲力氣,明河甚至沒有哭,隻是眼睛空空洞洞的看着前面的湖底——幹枯的聖湖一片雪白,那是無數的骷髅和骨架鋪滿了地面,帶着幾百年來不見天日形成的幽暗,那些骷髅帶着黑洞洞的眼窩、張大了口靜默地仰對蒼天,那凝固了幾生幾世的怨毒終于在一刻的盡情宣洩之後永遠平靜。最盡端處、那一道萬斤閘門死寂的封在那裡,阻斷了陰陽兩界。神殿還在繼續坍塌,不時有碎石落到她身上,然而明河毫不閃避,眼睛空空蕩蕩。湖底,累累灰白色的骸骨中,祭司沒有頭顱的軀體橫在那裡,然而腔子裡卻沒有多少血流出——仿佛身體裡的血、都已經被那些惡靈撕咬殆盡。離那個新倒下的屍身不遠,是少年溫和微笑着的人頭,面容一如十年前。一顱一軀,就這樣隔了十年的歲月、在這樣黯淡的黎明裡靜默地躺在枯竭的湖底。那一個長的可怕的夜終于逝去,天色已經微微透亮。淡藍色的天光透過薄雲散落下來,那些蒼白的劫灰在光裡飄轉着,消弭毀滅。看着眼前這一切,仿佛也終于筋疲力盡,聽雪樓主蒼白着臉咳嗽起來,手指用力捂住嘴角,然而暗紅色的血還是淅淅瀝瀝灑落。迦若…迦若。我答應過的,總算還不負所托。如今,那些積累了幾百年的怨氣、已經随着你一起永閉地底,永遠的消弭了禍患,杜絕了惡之根源——那,也是你的願望吧?我們都是能狠下心來的男人,彼此都能為了自己的想要的東西而不惜一切——但是,唯一牽挂的就是那些會為你哭泣的人。知道她們即使能洞徹過去未來、擁有舉世罕匹的力量,卻依然是個女子、無論如何無法接受這樣慘烈的計劃——所以,你才會先下手制住了拜月教主吧?不讓她親眼看見這樣的一幕,那便是你所能做的最後的回護。然而,終究這一切、都還是不得不在我們最不希望看見的人的眼前進行——如今青冥這樣的痛哭、明河這樣的死寂,在幽冥那一邊的你、還能感覺到麼?你的心底,是否也會感到一絲的歉疚和絕望?原來,就算盡了全力,還是有些東西終究無法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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