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麼?”來客不置可否地微笑,拍了拍孩子的頭。德力格隻覺頂心蓦地有一桶冰水潑下來,冷得一個哆嗦。“啊,對不起……”來客微微一怔,縮手,“好久沒見到人,一時忘了。吓到了麼?”他笑了起來,笑容寂寞而溫暖,從懷裡拿出一枚東西送給受驚吓的孩子,卻是一枚幻出彩虹光澤的貝殼:“送給你玩吧。”他的态度溫和而從容,如水一樣浸潤過來,令人覺得如沐春風,卻又捉摸不定。德力格拿着那枚罕見的貝殼愛不釋手,然而那個旅人卻徑自拿起了孩子的那塊薄石闆,漫不經心地塗抹。他的眼神始終顯得荒蕪而遊離,彷佛無論做什麼、說什麼都心不在焉,似乎坐在這裡的隻是一個軀殼,而真正的靈魂卻活在了别處。恍惚而遊離,溫和卻淡漠,謎一樣不可捉摸。娜仁停了片刻,見對方再沒有再說什麼,隻能徑自說下去:“公主這個月就要滿十八歲了,到了出嫁的年齡。頭人特意為獨生女兒召開叼羊大會選婿,大漠裡四個部落都有勇士前去,比趕集還熱鬧。”娜仁将烤肉分給兒子:“德力格的爹前幾日還馱了四匹赤駝的貨去那裡,想趁着人多賣一些──也幸虧他出去了,才避開了這一次的災禍。”她擡起眼看着來客,有些不确定地問:“您……也是去趕叼羊大會的麼?”“是啊。”來客微微笑了笑,卻并不多話。“哎呀,琪琪格公主一定是您的了!”德力格卻拍着手叫嚷起來,“我從沒見過大漠上有比您更好看的人!而且,您還打敗了薩特爾!……多麼了不起的勇士啊,和最美麗的琪琪格公主正好是一對!”“德力格,”娜仁笑斥兒子,“小孩子知道什麼‘一對’不‘一對’?”“我知道!”德力格卻是不依不饒,抗聲,“就是像姆媽和阿爹一樣嘛!”娜仁哭笑不得,隻好轉臉對來客道:“實話對您說,如今去恐怕是已經晚了──我聽說叼羊大會隻開七天,算一算,剩下的時間實在不夠從這裡趕去齊木格。估計等您到了那裡,琪琪格公主都已經選定夫婿了。”“哦。”來客摸了摸孩子的頭,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卻沒有表示出絲毫失望,眼睛裡依舊是那種溫和而恍惚的表情,彷佛在做夢一般。于是娜仁也沉默下來,不知道說什麼好,局促不安。──雖然是自己一家的救命恩人,舉動談吐也非常恭謙有禮,但這個遠方來客的身上似乎帶着一種巨大而奇特的壓迫力,讓普通的牧民婦人也覺得坐立難安。似乎是奴仆遇到了高高在上的主人,人家對自己越是客氣,她就越是惴惴不安。黎明前的廢墟裡再度沉默下去,隻有黃沙在風裡舞動。“夜裡很冷,我幫你們把帳篷重新搭起來吧。”來客低下頭看了自己的手心許久,左手霍地握緊,忽地按向了腳底的沙地──就在那一瞬,無數散落的碎木和皮革從廢墟上自動飛起,一件一件地飛速聚集過來!娜仁和德力格還沒有回過神來,眼前那隻剩下一根光秃秃主杆的帳篷便彷佛一棵樹一樣延展開來,刹那間恢複了原來的形狀,嶄新如舊。“天啊……”娜仁不可思議地喃喃,驚吓得發抖,“這、這是……”這是什麼妖法?眼前這個人,到底是什麼來曆!“天神!您就是天神對吧?烏拉!太好了!”孩子卻沒有感到懼怕,反而狂喜地跳了起來,高呼着沖過去,“求求您,把這個村子的帳篷全都變回來吧!還有,把那些阿姨伯伯也帶回來好麼?──他們都是好人!求求您了!”德力格興高采烈地沖過去,抱住了旅人的腿,卻被凍得一個哆嗦。孩子吃驚地放開了手,驚疑不定地看着:眼前這個英雄,身體卻冷得像死神!“我不是天神。真對不起,你說的這些,我都做不到啊……”那個人歎息,笑容溫暖卻帶着悲涼,不知道想起了什麼,輕聲,“死去的人是不可能再回來的──無論你多麼強大,都無法超越生死輪回的力量啊。”他的語氣遼遠,眼眸裡漫起了霧氣,蒼茫而恍惚,彷佛又忽然出神。一對母子也不知道該如何搭話,場面便奇異地冷了下來。半晌的沉默後,那個鲛人眼裡的霧氣散去了,擡頭看了看黎明前青黛色的夜空,忽然毫無預兆地站起:“進帳篷好好休息吧,我得走了──多謝你們的水。”“啊?就……就走了麼?”娜仁有些意外地站起來,将手在裙裾上擦了擦,不知所措,“還沒有好好報答您的救命之恩呢!要不要等孩子他爹回來,再一起……”她沒有說下去。不知道為何、她在心裡對這個不明身份的遠行者有着深深的恐懼,雖然口中客氣着,竟然是不敢再多留他待上一會兒。“不必了。”旅人客氣地道别,淡淡地微笑,“齊木格在哪邊?”“從這裡朝着東北方走三十裡就是了,”娜仁連忙回答,擡起手給他指路,“在艾彌亞盆地的西南,當你看到沙漠裡出現第一個綠洲時,便是到了那裡了!”“謝謝。”來客轉身離去。“對了,坎兒井就在齊木格東邊不到兩裡的地方!”娜仁想起了什麼,連忙追上來提醒,“如果剛才的旋風沒卷來沙子把它堵住的話,那裡就有泉水──我們平常都用赤駝從那裡每三天往返一次取水。除了那,這方圓百裡沒有其他的水源了。”來客回過身,再度對她微微颔首表示謝意。“紫煙,我們該走了。”他垂手撫摩着劍柄,低聲。真奇怪……這是一個和劍說話的人?娜仁牽着德力格,站在夷為平地的家園裡默默看着他遠去──這個旅人隻背着一個行囊,就這樣孤身穿越大漠來到了這裡,衣衫上不染風塵。他在黎明前的黑夜裡往前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不知道還要走多久,如此孤獨而甯靜,仿佛不屬于這個人世。他孤身穿越沙漠,難道隻為那朵大漠上最美麗的花而來麼?可是,即便是整個西荒最美麗的琪琪格公主,似乎也配不上這樣的人呢……他到底是來尋找什麼?娜仁怔怔望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起伏的沙丘後。娜仁高娃,在後世的記載裡留下了這個普通的西荒牧民女人的名字。這個一生生育了九個孩子的女人,以一個曆史的見證者的身份而得以名垂青史:因為随着這個人的到來,一個風起雲湧的新時代也即将拉開序幕。當然,當時的她并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就如九百年前,在海皇蘇摩翻越慕士塔格回到雲荒時,也不曾有人意識到一個新時代的腳步已經到來,哪怕是和他同行的苗人少女。那個旅人隐身于黑夜裡,隻在身後留下長長的腳印,通向起伏無盡的沙丘另一端。“姆媽!快看!”德力格忽然叫了起來,捧着薄石闆,“他在上面畫了什麼呀?”娜仁低首看去,忽然倒抽了一口冷氣──石闆上不知何時被人畫滿了東西,隐約像是一個在轉動中的輪子,中間有縱向和斜向交叉的分格,把輪盤分為不均等的三塊。仿佛是下意識地信手畫來,塗抹得非常淩亂,似乎畫者内心也在經曆着激烈的思考。然而令人覺得恐怖的是,這輪子卻是用鮮紅色的顔料畫出來,淋漓未幹,甚至最後一筆還在流淌下來。娜仁沾了一點,湊到鼻下一嗅,忽然間失聲驚呼──“血……那是血呀!”──────────────暮色降臨時,叼羊大會已經到了最後的一刻。篝火映亮了齊木格的天空,圍繞着火堆跳舞的男男女女一起踏歌,熱烈而有節奏地鼓起了掌,催促着從遠方歸來的勇士。在這樣的歌聲裡,美麗的公主紅了臉,摸了摸侍女金盤上的雲錦腰帶。指尖的觸感輕柔順滑,是這個砂風粗砺的國度裡罕見的細膩。上面織着繁複的花紋,一個疊着一個,組成了連綿的圖案,據說是象征着心心相印永不分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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