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還有什麼好說呢?既然她不能跟他一起雲遊七海、既然他們必然天各一方?“那麼……”她想了半天,還是舍不得離開,怯怯地說了一句,“留到明天再走,行不行?”看到他沒有說話,連忙又補了一句:“一大早我就走,絕不會讓那些人看到的!”時影沒有說話,許久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他的背影沉默而孤獨,顯得如此的遙不可及。她在後面看着他走遠,心裡忽然有一種沖動,想不顧一切地奔過去拉住他——哪怕明日便永隔天涯。然而天不怕地不怕的她卻在此刻忽然失去了勇氣,隻能站在原地,看着他越走越遠,再也看不見。——————————這一夜,她睡在神廟的客舍裡,輾轉不能成眠。中宵幾次推開窗,偷偷看向師父的房間,卻發現他的房間裡燈火一直通明,隔着窗紙,可以看到他在案前執筆的剪影,清拔而孤寂,不知道寫着一些什麼,竟也是通宵未曾安睡。她靜靜地凝望,心裡千頭萬緒,竟怔怔落下淚來。第二日,天光微亮,尚未醒轉,窗戶忽然打開,一陣風卷來,重明神鳥探頭進來,一口把她叼了起來,搖了一搖,抖掉了她身上的被子。“吵死了。”朱顔咕哝着,不情不願地從夢裡醒來,蓬頭亂發。重明把她重重地扔下,丢回了床榻上,咕咕了一聲,看着山門的方向。外面天色初亮,卻已經有了人聲,是那些神官侍從被重新召集,又回到了九嶷,等待舉行儀式——外面人都要到齊了,她可不能再留在九嶷了。朱顔不敢怠慢,連忙爬起來,胡亂梳洗了一下:“師父呢?”重明神鳥沒有回答,用四隻眼睛看了看山下。“他已經下山去了?”朱顔明白了過來,輕聲嘀咕,有掩飾不住的失望,“怎麼,居然連最後一面都不願意見啊……”重明咕噜了一聲,将一物扔到了她懷裡,卻是一個小小的包裹。“什麼東西?”她打開來一看,裡面卻是一本小冊子。小冊子上用熟悉的筆迹寫着“朱顔”兩字,和上次他給她的第一本幾乎一模一樣,上面筆墨初幹,尚有墨香——她心裡一跳:師父昨夜一宿未睡,莫非就是在寫這一卷手劄?翻開來,裡面記載的并不是什麼新術法,而是昨天晚上師父說過的對于那些咒術的精妙運用:各種術法疊加而産生的新術法,以及反噬和逆風的化解,等等等等……那是師父畢生的經驗總結。見解精辟、思慮深遠,有一些獨到創新之處,見所未見,是她窮盡一生也未必能達到的境界。朱顔的眼眶紅了一下,知道那是他留給她的最後禮物,将手劄收好,擦了擦眼角,推開窗跳上了神鳥的背:“走吧!”重明神鳥輕輕叫了一聲,振翅飛起,帶着她掠下了九嶷山。樹木山陵皆在腳下迅速倒退,她在神鳥背上低頭看去,隻見底下烏壓壓的都是人群,果然所有的神官都已經從外面趕了回來,每一座廟宇都聚集了人群——山門外,有盛大的陣仗,侍從如雲,似乎在迎接一個重要的人物到來。怎麼,是大司命已經莅臨了九嶷嗎?雲上的風太大,朱顔下意識地理了一下發絲,忽然間碰到了冰涼的簪子,不由得怔了怔,想起一件事來:對了……大司命吩咐過她,要她事畢後将玉骨還給師父,從此永不相見——可是她走得匆忙,竟忘了這回事。要不要……回去還一下呢?借着這個機會,還能看到他最後一次吧?她怔怔地想着,看着遠處人群中的那一襲白衣,百味雜陳。白雲離合的九嶷山上,時影站在萬人簇擁之中,迎向了遠道而來的大司命。老少兩人行完禮之後,便一起轉身,朝着九嶷神廟步去——不過一個多月不見,大司命似乎更加衰老了,步态之中幾有龍鐘之感,更映襯得身邊的時影疏朗俊秀、如同玉樹臨風。她定定看着,竟是移不開眼睛。雖然隔得遠,仿佛是感覺到了什麼,時影在台階上驟然回頭,看向了天空。那一刻,朱顔心裡一驚,連忙扭過了頭,眼睛一熱,幾乎又要掉下淚來——說不定,這就是他們這一輩子最後一面了。二十七年之後,他們會在天各一方、各自死去,永不再見。一時之間,她隻覺得心裡刺痛難當,再也忍不住将頭埋在重明神鳥潔白柔軟的羽翼裡,在九天之上肆無忌憚地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在雲上回蕩。—“影,你在看什麼?”大司命在台階上駐足,和大神官一起擡頭回望——碧空如洗,萬裡無雲,隻有一點淡淡的白色飛速地掠過,如同一顆流星。“是重明?”老人開口問。“嗯。”時影沒有多說,凝視了一眼便轉過身來,頭也不回地繼續拾級而上,“我讓它送阿顔回赤王府。”“哦。”大司命應了一聲,心裡明了前因後果,卻隻道,“那個小丫頭,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闖下這等大禍,差點害得雲荒天翻地覆。”時影深深颔首:“多虧大司命出手,才躲過這一劫。”“是嗎?”老人淡淡,銳利的目光從他臉上一掠而過,“影,你心裡不是這麼想的,對吧?你在埋怨我這把老骨頭擅自出手,打亂了你的計劃,是不是?”時影沒有說話,臉色淡淡,卻也不否認。“你一心求死,竟從未和我透露隻言片語。”大司命沉下了臉,語氣肅穆,“影,你是做大事的人,竟然隻為了一個女子便如此将性命都不管不顧?——我在你身上這麼多年的心血,差一點就白費了!”長輩語氣嚴厲,時影看了他一眼,卻不為所動:“大司命的栽培,在下自然沒齒難忘。隻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值不值得,也隻有自己知道。”“……”很少看到這個晚輩如此鋒芒畢露的反擊,老人一時間沒有說話,隻是頹然搖了搖頭,“唉……你和你母親,脾氣還真是一模一樣。”時影的神色微微一動,似被刺中了心底某處。母親。作為從小被送到深谷的孤兒,那個早逝的母親永遠是他心底的隐痛。而在這個世上,如今還和她有一絲絲聯系的,就是大司命了。從他記事時候開始,這個号稱雲荒術法宗師的老人就一直引導他、提攜他,教給他許多,從未求任何回報。有時候,他也會想:這是因為什麼?可是大司命的修為還在自己之上,在這個雲荒,即便他能讀懂任何一個人的心,卻永遠不知道這個老人心裡埋藏的秘密。說話間兩人緩步而行,速度看似極慢,然而腳下縮地千尺,轉瞬便到了九嶷神廟的大殿門口。那裡,儀式即将開始,一切都已經準備好了。“九嶷神廟存在了七千年,有過各級神官數萬名。根據記載,想要脫離神職的神官共計有九百八十七位,”大司命在孿生雙神的巨大雕塑下轉過身,深深凝望年輕的大神官,“但是,能活着通過萬劫地獄的隻有十一位。其他的人,全部都灰飛煙滅,屍骨無存——此乃煉獄之路,汝知否?”時影聲色不動:“在下已知。”“既然知道,也毫無退縮?”大司命搖頭,似是無可奈何,“影,塵心是否動過隻有自己知道——你大可繼續當你的大神官,又何必非要去走那刀山火海?”“不,”時影搖了搖頭,“神已經知道。”他擡起頭,看了看神像,眼神黯然:“既然已經破了誓言,不能全心全意侍奉,又何必屍位素餐、自欺欺人?”老人終于點了點頭,歎了口氣:“也罷。我知道你就是這樣嚴苛的人,對别人是這樣,對自己更是這樣——影,你自幼出家,本該清淨無念,卻為何塵心熾熱、一至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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