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是,在最初,他居然還叫過她“姐姐”。曾經認錯過一個人。那種恨,令他刺瞎了自己的眼睛,猶未消解。盲人孩子孤獨地在水底潛行,咬緊了牙,默默立下了誓言:從今天起,要把這段往事徹底忘記,如同抹去自己的視覺一樣、将這個空桑郡主從自己的記憶裡徹底抹去!唯有徹底的遺忘,才能覆蓋掉那個無法愈合的傷口。瘦小蒼白的孩子随着水流在地底潛行,緊緊閉着眼睛,手裡握着那個孿生胎兒做成的小傀儡,薄薄嘴唇緊抿着,臉上沒有一絲的表情。唯有一顆顆細小的珍珠出賣了他——那些鲛人的眼淚,從孩子的眼角無聲墜落,凝結成珍珠,灑落在通往葉城的黑暗水底,再也無人知曉。如同這個傷痕累累的孩子、此刻永不回頭的心情。—在這樣一個月明星稀的夜晚,蘇摩孤身消失在了雲荒。沿着青水而行,朝着最荒無人煙的地方走去,一直走入了東澤的南迦密林深處。孤獨的孩子在青木塬深處住了下來,與世隔絕地生活,随身隻帶着那個詭異的肉胎做的偶人。在那樣枯寂的深山生活裡,孩子嘗試着讓那個偶人動起來,用線穿過了肉胎上所有被金針釘住的關節,把它做成了一個提線傀儡。那個傀儡有了一個名字,叫做“蘇諾”。盲眼的孩子叫它“弟弟”,跟它在深山密林裡一起生活,避開了一切人。——直到七十年後,細數流年、知道外面的世界變遷,知道“那個人”應該已經死去,他才決定重回人世。對壽命長達千年的鲛人而言,七十年不過是短短的片刻,而對人世而言,重來回首卻已是三生。從他離開那時算起,如今雲荒已經三度帝位更替。康平帝永隆早已去世,在位三十五年。前二十年因為有攝政王時影輔佐,空桑一度欣欣向榮,後十五年卻逐漸頹敗——特别是攝政王去世之後,在太後雪莺溺愛之下,康平帝無所顧忌、更加放縱聲色,終于在三十五歲時因為酒色過度早逝。其子睿澤繼位,便是空桑曆史上出名的昏君熙樂帝。熙樂帝繼位時不過十四歲,因為無所約束,便将繼承自父親的驕奢淫逸發揮到了極緻。在位十六年,從六部征收大量的稅賦、興建宮廷園囿,羅緻珠玉美人,從東澤到西荒,整個雲荒幾乎為之一空。終于,連六部藩王都無法忍受他的所作所為,在他三十歲生辰那一日發動了争辯,将其廢黜,擁立其胞弟睿玺為帝——是為夢華王朝曆史上的最後一位皇帝:承光帝。不過短短幾十年,整個雲荒便在極度繁華之後堕入了極度的腐朽,内部勾心鬥角,外族虎視眈眈,卻再也沒有清醒的預言者出來警告天下,告訴醉生夢死的空桑人:命運的輪盤即将傾覆,空桑的最後一個王朝即将如同夢華一樣凋謝。一切,終于還是走到了時影預見過的境地。就在那個時候,盲眼的鲛人終于走出叢林,踏足雲荒。鲛人的壽命是人類的十倍,幾十年過去,那個瘦小的盲人孩子剛剛成長為清俊的少年,容顔絕世,習慣了在黑暗中行走和生活。等他重回這個世間的時候,所有一切所熟悉的人和事,都已經不複存在——包括那個他曾經叫過“姐姐”的赤之一族小郡主,也早已長眠在那座帝王谷裡。一切都已經是滄海桑田。歸來的鲛人少年甚至沒有機會當面問問她:當初為什麼背棄了諾言、遺棄了自己?為什麼要把自己送去西市、置于死地?是不是你們空桑人都是這樣對待鲛人,就像是對待貓狗一樣?可是,地底長眠的她已經再也無法回答。盲人少年所不知道的是,在他失蹤之後,那個赤之一族的郡主終其一生都記挂着自己的下落,四處搜尋,卻始終未能得到答案。“那個小兔崽子……如果回來了……也隻能去陵墓找我了。”在踏上黃泉之路的時候,朱顔還在輕聲低語,有着無法割舍的牽挂,“鲛人的壽命是人類的十倍……也真是有資本任性啊……”然而,這樣的話,盲人少年卻再也不可能聽到。當他重新走出密林的時候,得到的消息是空桑已然更叠三代,身為攝政王夫人的朱顔早已長眠地下。她的一生并不算長,卻絢爛奪目,無悔無恨,甚至在死後都被破例安葬在隻有曆代空桑帝後才能入葬的帝王谷,和時影一起合葬——她一生中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未曾找到在葉城戰亂中失散的小鲛人吧?盲人少年在與世隔絕了數十年之後重返雲荒,躲避着族人的追尋,卻在去帝王谷的途中不幸被空桑人抓獲,再度失去了自由——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想要去九嶷山的帝王谷。而這一次,重新淪為奴隸的盲人少年再也未能有機會逃脫,在奴隸主手裡遭受到了極大的折磨和摧殘——之後十年經曆的一切,甚至比那一次在井底噩夢裡更有過之而無不及。現實的嚴酷,勝過術法的作用。終于徹底抹去了他心底對于空桑人的最後一絲憧憬和希望。經曆過漫長的黑暗,眼睜睜看過無數的同族的死亡,盲人少年的心裡終于慢慢被喚醒了,他承認了自己的鲛人身份,站到了同族的立場上——同時,懷抱着對空桑人的刻骨仇恨。關于海皇蘇摩的記載,也是從那時候開始。在曆史的記載裡,海皇蘇摩在童年時便父母雙亡,孤身流落葉城西市,身為奴隸、飽受了空桑人欺淩,最後不堪壓迫侮辱,憤而自己刺瞎了雙眼。再後來,他被奴隸主送進了青王府——因為盲人鲛童尚未分化出性别,青王鑽了空子、把容顔絕世的少年送上了伽藍白塔頂端,作為一個傀儡師陪伴在等待大婚的皇太子妃白璎身側。那之後,便是天下皆知的信史了。盲人少年成為了青王鬥敗白王陰謀中的一個棋子。他聽從了青王的安排,引誘了空桑最高貴的少女,又轉頭在諸王面前出賣了她,令其身敗名裂。在空桑皇室的婚典上,皇太子妃白璎披着嫁衣,從伽藍白塔頂上一躍而下,震驚天下。白王和青王由此決裂,雲荒内亂從此開始。而遠在西海的滄流帝國借機入侵,從西面的狷之原登陸——不出十年,鐵騎踏遍了雲荒。那是空桑動蕩的開端,從此,戰禍綿延百年。戰火開始燃燒時,引發這一切的蘇摩卻離開了雲荒。孤獨的盲人少年帶着他的傀儡,翻過了慕士塔格雪山,去往了遙遠的異鄉——他在六合之間浪迹,在日月之下修行,甚至去了遙遠的西天竺,佛陀涅槃之地,在桫椤雙樹之下頓悟,修習到了星魂血誓。百年的浪迹之後,他最終決定歸來,為鲛人一族而戰。——這,就是史書上關于海皇蘇摩的所有記載。終其一生,海皇再也沒有和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在孩童時代的這一段遭遇,而其他的知情者,無論如意、還是後來死去的三位海國長老,也紛紛将這個秘密深埋在了心底,就如一切未曾發生。那個赤之一族郡主的存在被徹底的抹去了,再無蹤影。沒有人知道,在百年過後,成為海皇的蘇摩心中是否還殘存着那一段記憶;正如沒有人知道,那個盲人少年在伽藍白塔頂上和空桑太子妃的初次相遇、其實是一種冥冥中的夙緣。——太子妃白璎的母親,是赤之一族朱顔郡主的直系後裔。雖然曆經三代,血脈已經稀薄,但是太子妃白璎依舊有着隔世而來的清澈眼神,明亮氣質,整個人仿佛是純白色的——即便盲人少年看不見她的模樣,卻影影綽綽能感受到這種氣息,和記憶中的某個人重合。不,那不是某一個人,而隻是某一個執念、某一個隐痛——那,是童年時内心裡萌發過的、對于光明和溫暖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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