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了……聽到這個名字,從大頭周泰嘴裡說出來,帶着誇耀和暧昧,那江南靈秀的水氣和脂粉的馥郁仿佛在邊塞苦役的犯人們中彌漫,引起衆人嫉妒的嘀咕。那時候,他坐在被雪堵住的木屋門口,用馬糞火堆烘烤着雙手,眼神也不由一熱——那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真的……如同大頭周泰誇口的那麼無雙無對?白毛風在他們出逃的時候卷來,雖然吹散了追來的官兵,卻也将這兩個從甯古塔越獄逃跑的犯人逼入了茫茫的森林内。齊膝深的大雪裡,他和周泰深一腳淺一腳的先後走着,按照白日裡雪暴背後稍微可見的日光來分辨方位,朝着南邊不停地走。一路上他不說話一句話,節省着每一絲體力,希望能運氣好一些,能在遇到一些路過的獵人或者散居的鄂倫春人,要不然,他們多半撐不到走出森林,便要凍死餓死在這片林海雪原中。“誰叫我碰上個仙女也似的老婆呢?皇帝老兒都不如我有福氣呀……”風雪裡,周大頭一邊跺着腳,跟着他走着,卻不像他那樣沉默,隻是在一邊喋喋不休的誇耀。“住嘴!”已經聽了好幾天同樣的話,再也忍不住,他不知是煩躁還是嫉妒的猛然斷喝一聲,回身兇狠的盯着這個同伴。“幹嗎,想想媳婦兒也不行?咳咳……這冰天雪地的,如果不心裡念着點啥,我怕我就走不動了……”那時候,周泰仰起那顆大頭倦極的看了同伴一眼,冰花已經結在了他眉毛和胡子上,因為寒冷和饑餓,他腳步虛浮。“奶奶的。”無話可說,他隻好罵了一聲,自顧自的拖着腳步在齊膝的雪裡繼續前進。然而心裡卻蓦然有些空洞:他魏勝又有什麼人可以念着?本來就是個棄兒,長大了混成市井一霸,為非作歹,終于一日因為酒後殺了另一個青皮無賴,就被判了流刑充軍到甯古塔來……妓館酒樓的姑娘他也不是沒玩過,但是這會兒的大風雪裡,居然卻一個人的臉都再也想不起來。還有誰會念着他……他又可以念着誰?……“她可真俊,柳葉眉,眼睛水靈靈的,一轉……呵,一轉,就能把你的魂兒都勾跑了……”一路上,喘着氣,周泰卻依舊喋喋不休,描述着遠在江南水鄉的美貌妻子,眼裡忽然有暧昧的笑意,“說起來……咳咳,雙妃鎮的女子漂亮的多了去了,卻,卻沒有一個有她那樣……那樣的女人味。……”他越發聽着煩躁起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帶出來的幹糧快吃光了所以饑餓,隻覺得心裡有無數隻爪子在不停地撓着,抓着,撕裂着,他狠狠的盯着依然精神飽滿的周泰,心裡不知是什麼樣的感覺——這小子,心裡念叨着要回去見媳婦兒,所以才那麼起勁吧?他又能念着誰?……他閉上眼睛,極力想搜索記憶中哪怕一張熟悉的臉,然而,始終是徒然。忽然,他看見有人對他笑起來了——白皙的瓜子臉,柳葉眉,水靈靈的眼波,舉止卻文雅娴靜……那個女子在腦海裡,對着他笑起來了。那是,那是……那是王福娘!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隻憑大頭周泰每日的念叨而描述出的女子,就忽然在他腦海裡活了起來,遠遠近近的對他笑。他忽然就邁開了腳步,感覺全身血脈都活了起來,隻想早日走出這個見鬼的樹林——走着走着,聽到周泰依舊唠唠叨叨:“我打賭,雙妃鎮出過的兩個貴妃娘娘加起來……咳咳,都沒有她美……”不知為何,這一次他沒有覺得煩躁,反而呵呵笑了起來,第一次出言附和:“沒錯!一定、一定是很美……”每聽大頭周泰說一次那個女人,腦海裡那個影子就清晰了一分,他心裡對自己說:一定要走出去,一定要走出去!……然後,去看她。多麼可笑的事情……隻是憑着大頭周泰的描述,他就對那個沒有見過一次面的女人着迷起來。多麼可笑的事情——然而,即使可笑,卻是那樣惡劣環境裡,他活下去的力量。風雪,風雪,還是風雪。樹林,樹林,還是樹林……不知道走了幾日,帶出來的幹糧已經快要吃完了,可沿路還是沒有見到一絲絲人煙。大頭周泰體力已經支持不住了,然而精神還是很高亢,隻是也沒有力氣再喋喋不休的誇自己的老婆了。每天可以走路的時間隻有三個時辰,很快天就黑了。找了個避風雪的山坳,他和周泰筋疲力盡的倒了下去,裹着破棉襖,瑟瑟發抖。他覺得自己的腳已經沒有知覺了,于是坐下來放開綁腿,用力揉搓自己的小腿——一邊摸着懷裡僅剩的三個硬的像鐵一樣的馍馍,計算着這樣下去,兩個人是無論如何不能走出這片林子了。他的眼神就沉郁下去,冷冷的盯着旁邊同樣死狗一樣和衣躺下休息的大頭周泰。周泰的手揣在懷裡,大約是一直握着那把命根子一樣的紫竹扇,幹裂的嘴唇翕動着,想來還在不停地默念着,給自己打氣。他的手探入了積雪底下,摸索着,摸索着……指頭終于觸到了一塊凍得冰冷的石頭。紅腫的手吃力的舉起石頭來,用盡了全力,對着那顆大頭砸了下去——悶悶的一聲響,鮮血和腦漿陡然如同桃花般在雪地上盛開,轉瞬被凍結成冰花。他蹒跚走過去,俯下身從腦袋被砸的稀爛的周泰身上掏出剩下的幹糧,然後毫不客氣的将同伴身上的衣服都扒了下來,一重重的裹在自己身上。最後,他從死人已經凍僵的手裡,那把作為信物的紫竹扇硬生生扯了出來,揣入懷裡。腦海裡,那個瓜子臉,柳葉眉的女子,用水靈靈的眼睛,對着他笑。“我隻是想來看看你……看看周泰的渾家,是不是如同他整日提的那樣又漂亮又賢淑……”自知今日已無法逃脫,也算是經曆過生死劫難的灰衣大漢不再震驚,反而冷定了下來,呵呵大笑着,回答,“隻是想看看你……王福娘。”福娘怔住了,手裡的折扇輕輕啪的一聲落到桌上,人也沉沉坐回椅子裡,發愣。“看……看我?”女人用手支着額頭,低着頭喃喃重複了一句,細細的眉目間不知掠過了什麼樣的神色,猛然間從唇間嗤出一聲冷笑,“漂亮?……是不是白皙豐潤,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個酒窩?……那個死鬼,是不是這樣說?”“不錯。”看到福娘奇異的笑意,魏勝有些奇怪,卻隻是應了一句。細眉細眼的女子松開手,仰起頭,讓桌上昏暗的燭火投到自己有些扁平的臉上,側頭問來客,眉目冷冷:“那麼,你說呢?——這麼遠跑過來,是不是很失望?我丈夫他騙了你。”普普通通的臉,映着明滅不定的燭火有一種奇異的陰暗變化,女人的眼睛陷在陰影裡,閃出幽幽的光芒,不知為何,魏勝看在眼裡竟然心中莫名一驚——這個女人,不簡單……至少周泰那家夥說對了一點,他的渾家不是個普通女人。“他是你漢子,情人眼裡出西施,那也是有的——”不得已,魏勝不好直承自己的失望,隻有這般說了一句。“哈哈哈哈!”他一句話未落,忽然間,桌子對面爆發出了駭人的笑聲,驚得灰衣大漢頓住了後面的話,驚詫莫名的看着陡然間在燈下大笑起來的女人。“情人眼裡……咳咳,情人眼裡出西施?”一直都是淡定從容的王福娘陡然笑得失控,劇烈的笑聲裡,咳嗽着,連連握着自己前襟的衣服,在燭下笑,“什麼西施?麻油西施麼?……那死鬼、那死鬼到死,都念着那個賤人!”魏勝蓦然怔住,定定看着女人在燈下顯得有些扭曲了的笑臉,有淚水從那細細的眉眼裡流下。“你說……周泰說的那個人……不是你?”有些不可思議的,他怔怔問。王福娘陡地止住笑聲,轉頭看他,咬着牙,冷冷道:“不錯!是那個死鬼勾搭上的賤人——‘白皙豐潤,柳葉眉,桃花眼,一笑一個酒窩’——是不是?就是孫小憐那個賤人!在前街住着,開着個麻油店,老是穿大紅衣服,扭着身段走在街上勾男人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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