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她在一個山洞中,遇到了同樣是躲避兵荒的曾家一家人。也算是流落間的相互照顧,慢慢地她被那一家人接受,最後嫁給了剛在亂兵中失去妻子的曾家二子曾元朔當續弦。那樣的亂世裡,也顧不上什麼三媒六聘——這也是曾家有人至今都覺得她不夠名正言順的緣故。南渡後家國漸漸穩定,曾家在臨安站穩了腳也開始重操舊業做起花木生意,曾老夫人以前就是徽宗宮廷裡園子總監的遺孀,一身花藝算是天下獨步,世道一穩定,這花木行業就又慢慢興旺起來。譚意娘本來也就是做過種花的活兒,便是除了幾個男丁外家裡能幫上手的人了——她的吃苦耐勞和聰穎才幹,在那幾年裡漸漸展露,不到幾年裡就學會了曾家種花的技藝,以一品“金盞出玉花”的牡丹新品,獲得高宗皇帝大贊,露了頭臉。她又是個上得廳堂入得廚房地女子,待人接物聰穎幹練,長袖善舞,玲珑八面。在她的幫襯下,百花曾家的名頭已經上達天聽,除了大内每季都指定曾家進貢各色花木之外,更成為臨安城裡富戶大宦家出入的常客。曾家二夫人譚意娘的名字,也算是臨安城裡一個響當當的名号了。也是靠着她自身的本事,雖然出身卑微,可在漸漸發達的百花曾家裡面,卻是誰也不敢看不起她半分——包括她那個已經開始厭棄妻子,在外頭拈花惹草的丈夫曾元朔。外人看來,做曾家二房的媳婦又能把持家政,她譚意娘是過得風光滋潤的——然而,隻有貼身的嬷嬷知道她每夜每夜的都從噩夢裡驚醒。從來沒有人知道,在穩定優裕的生活裡,那兩個人被她殺死的人,總是從夢裡血淋淋的伸出手來一把拉住她,把她拼命的拖向一個黑不見底的地獄深淵……“你的眼裡沉澱着恐懼。”在花鏡這個小鋪子裡,聽到那個仿佛洞徹一切的白衣女子說話,看着她手指上那一抹奇異的殷紅,忽然間長年以來的僞裝和積壓的恐懼莫名的失控,紫竹扇從她手指中掉落在地,她失神的望着白螺驚叫起來:“你怎麼知道……你怎麼都知道!你是妖怪!你是妖怪!”“看來你也是個聰明能幹的女子……卻因為狹隘的一時情緒就做了那樣的事。”看着瀕臨崩潰失聲痛哭的她,白螺的聲音卻是帶着深深的歎息意味,“妒忌?報複?究竟為了什麼呢?居然将這樣聰穎缜密的才能,用在了殺人上……”“你、你要告發我麼?你有什麼證據!”她驚懼的看着白衣少女,然而雖然慌亂,腦子卻依然清晰,顫聲反問。反正事情過去了那麼久,早已經沒有任何對證。“我才不管别人的事。”白螺擡了擡手指,那隻白色的鹦鹉撲簌簌飛過來,停在她手上,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看着譚意娘,“逝者已矣,生者活着就是贖罪……那麼久的事了,那些血,就讓它永遠的埋下去罷。”譚意娘擡起眼,驚疑不定的看了看眼前的白衣少女,然而白螺的眼睛冷漠的沒有一絲溫度,但是眼底裡,卻有看不清的悲憫——女子以夫為天,可是,難道除了這個“天”之外,就看不到别的東西了麼?女人也應該有抱負的……但是在這個世間,那些禮教,那些熏陶,那些自她們一生下來就無所不在的氛圍和言論,卻仿佛是無形的枷鎖,時時刻刻要求着她們封閉自己的知性,一生的仰望着自己的“天”。白螺長長的歎息,然而仰望天地,卻知道自己對這個世間無可盡力。自從湛泸将花鏡再度送回她身邊後,天界中的靈力慢慢恢複到了她身上。然而,看得到别人的過去未來,卻同樣是意味着要分擔起别人生命的重量——那樣的沉重感和挫敗感,是西天上那些主宰者們幾百年來反複讓她感受到的——他們要告訴這個背天逆命者:你根本無能為力!然而,即使如此,要她低頭,那卻是經曆萬劫也做不到!譚意娘走出門去,隻覺外面陽光分外刺眼,腳下似乎踩着棉花,軟軟的沒有絲毫力氣。懷中揣着的紫竹扇似乎有千斤重,她扶着牆壁踉跄的走,眼裡是極度的虛弱和恐懼。妖怪……那個女子是無所不知的妖怪!她居然能洞察自己的秘密……不可以,怎麼可以再讓她進曾家的門?!如果這種事被曾家人知道了,那麼……那麼自己便是萬劫不複。這件事,必需永遠,永遠的埋下去!扶着牆,不住的喘着氣,女人眼裡蓦然煥發出了狠厲的光。宛如十多年前,她決定殺了魏勝和孫小憐的那一夜。『小注:竹乃植物也,随在有之。但質與草木異,其形色大小不同。紫竹,出南海普陀山,其幹細而色深紫,段之可為管箫,今浙中皆有。——引自清·陳淏子著《花鏡·卷五·藤蔓類》』玖碧台蓮〔然而每一世,當她千辛萬苦地找到他時,玄冥便會在重逢的第三個月立即死去。她注定了生生世世,永遠孤獨。〕香湯馥郁,羅幕低垂。白螺拎了屏風上擱着的雪白苎麻長衣,裹了身子出來,一邊挽起一握長及腰的濕漉漉頭發,用力擰幹。綠豆、百合、冰片各三錢,滑石、白附子、白芷、白檀香、松香各五錢研粗末,裝紗布袋煎湯浸浴,可使肌膚白潤細膩。明日就是六月六,焚香沐浴送春歸。出的堂來,隻見花木扶疏,隻有白鹦鹉歪着頭在架子上打盹。明滅不定的燭光下,白螺一個人靜靜地盥洗完畢,用牛角梳子慢慢梳着頭,忽然歎了口氣,将幾根纏繞在梳子上的頭發取下來,放在眼前細細的看。她拿起那面小鏡子,照着自己的臉,想看看眼角是否已經有了痕迹。那是一面徑寬不過四寸的小鏡子,橢圓形,青銅錯金,背部用金銀絲鑲嵌着碧葉蓮花的花紋,繁複華麗,栩栩有生機——或許,“花鏡”這個名字,就是由此而來。背後的鏡鈕做夔龍盤繞狀,鈕四周飾柿蒂形紋。這面鏡子看上去年代已經久遠,被歲月浸潤出了幽然的光澤。雖然小,但是散發出說不出的冷意柔光,一時間居然把室内的燭光都壓的黯淡。黯淡的燭光中,白螺端詳着鏡子,和自己鏡中的模樣,忽然間,唇角就有了恍惚的笑意。歲歲年年花相似,年年歲歲人不同。而自從來到這個世間,又有多少年了呢?白螺對着鏡子裡的自己微微笑了笑,眼角的墜淚痣卻讓那個笑容看起來有悲泣的意味。燭光黯淡,然而,燈下攬鏡自顧的白衣女子忽然雙手一震,仿佛在鏡中看到了什麼,蓦的回首看向身後——房内空蕩蕩的,滿屋的花木下,隻有架子上的白鹦鹉在歪頭瞌睡。“雪兒……雪兒。”定定的看了鹦鹉一會兒,白螺回過頭去俯視着鏡子,忽然忍不住感慨萬端的低低輕喚,伸出手,觸摸着那面鏡子——鏡子裡映出燭光下白螺的臉,還有房間中的一切,以及……在她肩頭後映出的,一個抱着肩膀靠在花木間,歪着頭靜靜沉睡過去的小孩子。一個白衣垂髫的小孩。“雪兒。”白螺凝視着鏡内,低喚。忽然間,她的淚水就這樣落了下來。清晨,白螺早早的起來盥洗,帶上了花鋪的門準備出去。“噗拉拉”一聲響,門還沒阖上,門縫裡忽然白影一閃,那隻叫雪兒的白鹦鹉掙了出來,然而白螺一個收手不住,夾住了它的尾羽,惹得鳥兒尖叫一聲。“雪兒,不許出來!”白螺皺眉,一邊放開拉門的手,一邊道,“好好留着看家!”然而白鹦鹉不服氣的瞪着小黑豆似的眼睛,咕咕哝哝,尾羽抖的筆直,忽然開口:“要去!要去!雪兒要去!”“要死了!快給我閉嘴!”白螺吓了一跳,連忙看看左右——幸虧天色剛亮,旁邊店鋪都沒有開。她變了臉色,狠狠揪它的尾巴,怒:“你要是再多嘴,小心我一刀子徹底剪了你的舌頭!——你要吓死我麼小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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