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蒼蒼的男子垂下頭去,猶豫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個字:“好。”“那你慢慢說吧。”白螺找到了一個香爐,打開蓋子,燃起了一種随身帶來的香。那種味道幽然而神秘,仿佛黑暗裡綻放的花朵,令人有種漸漸凝定和愉悅的感覺,“這是曼陀羅花……會令你舒展安定。”因“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該……該從哪裡說起呢?”他喃喃,枯瘦的手指緊緊攥着那個胭脂盒,微微顫抖,“這個,原本是我送給胭脂的,在她及笄那一年。”白螺點頭:“原來她叫胭脂。”“是,很美的名字,對麼?”似乎這兩個字有着神奇的魔力,一旦提及,垂死之人的臉上居然浮現出了淡淡的血色,仿佛是滿懷戀慕的少年,“但這個名字,還是不能描述她的美麗之萬一。”“她是橋西劉家的女兒,父親劉貫經白手起家,二十年後成為南浔的四象之首,富甲江南。”丁允中喃喃,“而我們丁家雖不以富稱,但詩禮傳家,曾經出過好幾個大内禦醫,在南浔也算是個名門——論門第,還在一夜暴發的劉家之上。”“我們兩家往來甚密,自小青梅竹馬。我比她大三歲,因為從小跟着父親出診看病,接人待物上比她老成練達得多,她也把我當做兄長,有了甚密事情都來和我商量。那時候,我也隻把她當作小妹看待,一起猜拳行令,爬樹抓魚,做盡了所以頑皮孩子的鬧劇。”白螺默默聽着,并沒有打斷他有些啰嗦的追溯。“時間一晃而過,很快我十八歲了,舉行了冠禮,而胭脂也到了及笄之年。”說到這裡,他頓了頓,仿佛想起什麼似的抓了抓頭,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表情,“對了,你看我颠三倒四的。我忘了說——胭脂其實是劉家庶出的女兒。她母親是劉老爺在四十歲上納的妾,出身貧寒,在生下她後年紀很輕就去世了。而胭脂則完全繼承了母親的美貌,又兼具了大家閨秀的氣質,更是美得驚人。但是她的性格卻有些古怪。”“小時候就頑皮胡鬧,長大了一些後,變得特立獨行:學了詩書還不夠,還想學洋文,吵着要父親送她去女子學校念書,後來又想着要和哥哥們一樣出國留洋,去美利堅去英吉利——甚至,她還經常去新建的教堂,和那些洋人一起聊天。”“和南浔其他傳統人家一樣,我也有些看不過,忍不住勸她:‘你怎麼會信洋人的那套呢?據說這些信奉異教的家夥都是怪物,專挖小孩的眼睛,吃小孩的心肝。’”“‘允中哥哥,你怎麼也和那些愚民一樣?’她卻沒有被我吓唬到,反而不滿地反駁,‘教會裡都是好人,除了傳教之外也興辦醫學,他們還和我說中國人要破除纏足納妾的陋習,我覺得他們才是文明人呢。對了,跟你說,我上個月已經秘密受洗,入了教——你可别告訴我爹呀!”“我無言以對,知道劉家那個守舊的老爺子若是知道會有什麼反應,便也隻能為她隐瞞。于是,胭脂越發大膽了,有時候想起教堂做禮拜還拿我當擋箭牌。我無可奈何地慣着她,經常偷偷地接送她出入教堂,對她說:‘你這個瘋瘋癫癫的樣子,将來誰敢娶?’”“你看,在那時候,我還是沒有對她生出愛慕之心。直到——”捧着茶盞的手猛然顫抖起來,似乎多年前那種突如其來的感情再次擊中了這顆蒼老的心,令垂死的人眼裡放出強烈的光芒來。“這種感情,直到她及笄的那一刻驟然改變。”“及笄?”白螺微笑了一下,“那是少女如同蓓蕾一樣綻放的開始吧?”“是啊……她行及笄禮時,因為兩家是世交,我和父親破例在座觀禮。胭脂那天穿了盛裝,被扶了出來。她收斂了童年時的活潑頑劣,自始至終低着頭,白皙臉頰上透出微微的粉色,如同一朵從菡萏怒放的蓮。笄禮完成後,她擡起頭看了我一眼,似乎有些羞怯,視線一碰就轉開,微微紅了臉。”“我承認自己是個俗人——那一刻,和世上許多男人一樣,被她這種美所吸引了。原本的胭脂,在我心裡隻是一個玩伴、一個小丫頭,而此刻的她忽然在我眼前蛻變成了一個女人,如同一朵花的綻放,美麗無比,光芒四射,令我心神動搖。”“那一晚上,我回到家裡,一整夜都夢見她。”“第二天,我偷偷托丫鬟給她送了這個胭脂盒子,為了投其所好,我自己動手在蓋子上畫了一幅西洋人的聖母像,并附詩一首,把她比作天上的仙子。詩文粗陋,我們丁家世代行醫,在文字上并不見得擅長,但也已經足夠表達我的心意。”“胭脂收了這個盒子,卻半晌沒有回複。”“那時候她已經及笄,我們不能再像少時那樣無拘無束地見面和玩耍。我很是心焦,苦苦等待她的回音,卻音訊全無。我甚至幾次去找借口去劉家,然而她卻托故不出,似乎是在躲着我——我無法可想。”“就這樣,在笄禮後有一年多裡,我們隻偶爾遇到過一兩面,也都是逢年過節家族團聚的時候。人多眼雜,根本沒有機會說什麼體己話——她越來越美麗了,如同一朵逐漸怒放的花,令我越來越心醉神迷。”他絮絮叨叨地說着,說了大半日,卻絲毫沒有涉及主題。然而白螺似乎也甚有耐心,沒有催促,隻是這樣靜靜聽着。房裡隻有曼陀羅花香彌漫,宛如夢幻。“後來,我實在忍不住,便買通了她的貼身丫鬟,趁着她再次偷偷去做禮拜的時候,在教堂後面的無人處截住了她,再度表白了心意。狹路相逢,胭脂避無可避,看着我的目光裡充滿了複雜的表情,似是無奈,又似是悲傷。”“‘我隻是把你當兄長。’她這樣回答我,‘你這樣說,我……我不知道怎麼回答。’”“隻是兄長?可能是那一瞬間我慘白的臉色讓她吃驚,她後退了一步,又補充:‘而且,這種事,讓我說什麼好呢?……婚姻大事全憑父母父母作主,請别逼我了。’說完她就走了,隻留下我一個人在那兒發呆。”“出于一種自尊,或者說,完全是一種自欺欺人的自大,我自忖相貌上乘,家世優越,又是青梅竹馬,胭脂不至于對我毫不動心,剛才的話可能是女孩兒嬌羞的托詞罷了——你看,我是一個固執的人,輕易不為所動,一旦動心便會堅持到底。”在剖析自己當年輾轉反側時的種種情懷思慮,老人的手不自禁地握緊了胭脂盒子,露出少年人那樣惴惴不安又滿懷憧憬的表情。舔了舔枯澀的嘴唇,接下去道:“我想:既然她說婚姻大事要父母作主,我幹脆就去求父親,請他托人去劉家提親——”“後面的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我父親原本就喜歡胭脂的聰慧美麗,又看我如此誠心祈求,便不以她是妾室所生為意,慎重地備了厚禮上門提親。而她的父親覺得我少年老成,可托終身,而胭脂是商家之女,又是庶出,錯過了我隻怕再難找到這樣一個如意郎君,當下便滿口答應了下來。”“我喜出望外,隻覺得一旦能娶胭脂為妻,天下再無更美好之事。”“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胭脂得知這個消息後卻激烈地反對,甚至表示甯可成為修女終身侍奉神也不答應這門婚事——她的父親第一次發現女兒居然信了洋教,更是大發雷霆,将她軟禁在家,不許出門。”“胭脂開始每天不飲不食,很快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小姐都快要死了……真的,太可憐了。’那天,她的丫鬟來的藥店裡偷偷和我說,滿心的憂慮,‘不知道為什麼,她竟然這麼不願意!’”“我心裡痛苦萬分,再也無法繼續欺騙自己:是的,這不是什麼嬌羞,也不是什麼托詞,她是真的不想嫁入丁家、不想嫁給我!——想到了這一點,我就覺得萬箭穿心般的痛苦,甚至有說不出的羞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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