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是溫暖而幹淨的,穩定,不可動搖。她纖細而冰冷的手指在他手心裡一分一分溫暖起來,卻止不住警惕地戰栗,如同十六歲少女歸去來“不錯,我不想拿一些矯飾的謊話來騙你,”他直視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我把你迎回樓中,就是要你為我、為聽雪樓去誅滅敵人。要殺人,殺很多的人!你準備好了嗎?”※※※風雨之中,她心緒如麻,一路沉默。他溫文有禮,沒有強迫她說話,亦沒有過多地打擾她,獨自打發着時間,有時在艙中閉目養神,有時在船尾看書。兩個人相安無事,卻也生疏異常。然而,有一天,船過天門灣,她卻忽然聽到了琴聲,琴聲柔和悅耳,如同此艙外的綿延流水。琴聲中,有人緩緩低吟——翩翩飛鳥,息我庭柯。斂翮閑止,好聲相和。豈無他人?念子實多。願言不獲,抱恨如何!她有些愕然地側過頭,彈的居然是……《停雲》?除了姑姑之外,她最熟悉的人便是師父。戴着面具的師父學養極好,雅好詩詞,所以自小她也聽過這首詩。此刻,船頭上的那個人念這首詩的語氣,像極了師父。她聽了片刻,忍不住從艙中站起,走了出去。外面的日光非常明麗,陽光如同瀑布一樣從天宇傾瀉下來,整個黃河都在發出點點璀璨的光,他們所在的這一葉小舟如同在萬頃瓊田上劃行。離開風陵渡的這些天來,她心情郁郁,每日隻是待在艙内不出,竟不知道外面有如此美麗的景色。蘇微卷起簾子,看得有些失神。在船尾撫琴的果然是那個姓蕭的公子,此刻橫琴膝上,一襲白衣在風裡翻飛,眼神專注,一眼望去竟宛如神仙中人,她的視線不由得為之停頓。看到她出來,他停下了按着琴弦的手指,颔首問候:“蘇姑娘起了?”“嗯。”她第一次開口回答他,聲音細微。“是我吵到你了嗎?”他放下了琴,問。“沒有。”她搖了搖頭,頓了頓,又道,“我很喜歡。”那是她第一次主動和他說話,語氣有些生澀,似是還不習慣和陌生的男子交談。蕭停雲卻笑了起來,點了點頭,道:“那麼,就聽我把這首《停雲》彈完吧。這首詩是講得遇知交的喜悅,倒是很适合此情此景。”一笑,又道,“而且,也是父親給我取名的出典。”停雲?她想起了他的表字,臉上不由得露出了一絲微笑:“好名字。”“蘇姑娘的名字也好,”他笑道,“隻是要多笑笑才是,否則豈不是白白辜負了?”“是嗎?”她忍不住笑了。她是個内向的人,笑了一下便又沉默,但那一笑是璀璨明淨的,如同血薇驟然在日光下出鞘,展現出明亮而又耀眼的光華,令看到過的人都永難忘記。蕭停雲凝視了她一瞬,重新将古琴橫在膝上,手指輕攏,淙淙之聲如流水。“東園之樹,枝條載榮。競朋親好,以怡餘情。”蘇微靜靜聽着,忍不住随着曲子脫口低吟,“人亦有言:日月于征。安得促席,說彼平生?”蘇微在船頭随着曲聲吟唱着《停雲》三首。這本來隻是懷故友的詩,但她的聲音卻不由自主地透出悲怆和眷戀——這個一直壓抑着自己的少女,終于在曲聲裡第一次流露出了自己的真正情緒。孤舟上,憑着這首詩,他們之間似乎第一次建立起了一座可以溝通的橋梁。舟中的午膳簡單,小米白飯配着黃河鯉魚和瓦罐雞湯,倒也清爽可口。小舟随水而下,河面長風和暢。看到外面日光正好,兩人便在船頭搭了案幾,坐下來相對用餐。蕭停雲笑問:“蘇姑娘喜歡古琴嗎?”“嗯,聽師父彈過。”她還不習慣和陌生男子說話,回答得拘謹,問一句答一句,答完了便沉默着,完全不顧會不會冷場——顯然,在這過去的十幾年裡,除了無窮無盡地習武練劍之外,她對接人待物幾乎一無所知。他笑了一笑,道:“除了石前輩之外,姑娘還有另一位授業恩師?不知道是何方高人?”“我也不知道。他一直戴着一個木頭雕刻的面具,所以我叫他木師父。”她遲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實話,情緒又低落下來,“我很久沒見過他了。姑姑和我說,師父他不會回來了。”“是嗎?”他側頭看着蘇微,目光深不可測。這個少女說的是實話,還是在掩飾?她涉世未深,應不會作假,可世上又哪有人會不知道自己的師父是誰?難不成,對方是個身份複雜、不便言說的人物?石明煙曾經是聽雪樓的死敵,又曾經出任聽雪樓樓主,那這個所謂的師父,和聽雪樓又是友是敵?“蘇姑娘是怎麼認識石前輩的呢?”他轉開了話題,想知道她的身世——在帶這樣一個陌生女子回到樓中之前,除了血薇劍之外,他總不能對她一無所知。“……”她停頓了一下,低下頭去,看着滔滔的流水,道,“我遇到姑姑的那天,也是在這黃河之上——那時候我趴在門闆上,在水裡已經泡了六天六夜。”他猛地一震,許久,才道:“原來姑娘是從十年前那場大水裡活下來的?”她微微點了點頭,耳邊滴翠的耳墜晃動着,鮮亮耀眼,然而眼眸暗淡,卻如同蒙上了一層灰——十年前甘陝的那一場大水,曾經震動天下。黃河決堤,一夜之間淹沒方圓三百多裡,無數村莊被毀,無數百姓一夜成為冤鬼。水災過後,餓殍遍野、瘟疫橫行,又造成了更加嚴重的災後之災。短短半年,竟然有一百多萬百姓死去,很多地方隻有空村,不見人煙。“我父母家人,都在這下面了。如果不是遇到了姑姑,我也已經葬身魚腹。”她用筷子夾起了一塊鯉魚肉,看着腳底滔滔無盡的濁流,語氣平靜,“那時候我才不到六歲,然而,一夕之間,身邊所有認識的人都死光了。”蕭停雲的筷子停在魚腹上,凝視着這個少女。“姑姑她救了我,給了我這把劍——她對我恩同再造。”她擡起頭,看了他一眼,“所以,她現在把我送給你,我也無怨。”她的語氣清冷堅定,有風送浮冰的脆和冷,他不由得微微動容,柔聲道:“蘇姑娘何出此言?——劍是死物,人卻是活的,隻有以人馭劍,又豈有劍反馭人的道理?”“是嗎?”蘇微吃下一塊魚肉,看着他,“可是,你不也是來接血薇回樓,才順手接上了我嗎?如果我無法駕馭血薇,隻是個普通災民,你可會帶我回去?”“……”他沉默以對,許久才道,“不會。”“公子是赤誠君子。”她反而舒了一口氣,微笑着夾起了一塊魚肉。他長時間地看着她,重瞳裡暗影沉沉。水流在身邊無盡而過,兩人在船頭沉默,不知不覺就已經将這一頓漫長的午膳用完。當船夫上來收拾了碗筷後,仿佛為了緩和氣氛,他擡起手,指着前面在望的一座城池,笑道:“前方便是天門鎮了,那裡有個觀瀾酒樓,裡面的牡丹醉雞和芙蓉酥很有名,冰潔她每次路過這裡都要去光顧——不知蘇姑娘吃過嗎?”她愣了一下,搖了搖頭。這麼多年來,她在風陵渡那一座小小的祠堂裡日夜無休地練劍,何曾有機會外出,享受過這些美好的事物?然而,更令她在意的,是他提到那個陌生的名字的時候眼裡掠過的表情:溫柔而沉溺,卻又帶着一絲看不透的複雜冷芒。冰潔。那是個女子的名字吧?她正想着,卻聽他在身側笑道:“那我們就在那兒下船,上岸盤桓一日吧。”“可是……”不知為何,心中忽起了抵觸,她道,“我們不是要趕回聽雪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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