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會死在這裡,也可以無憾了吧?她一路出神。面前是無盡的風景撲入眼簾,耳邊傳來向導連綿不絕的話,絮絮叨叨:“嘿,姑娘,你知道我們現在走的這條驿道,是什麼時候開出來的嗎?”“三十多年前?”她回過了神,随口回答——是的,在當初人中龍鳳并辔南下渡過瀾滄的時候,這條路應該就已經存在。“嘿嘿,足足有五十年了!我三歲記事的時候開始就有了!”這個五十多歲的向導叫作莽灼,是一個傈僳族人。年輕時也是馬幫的人,在這條茶馬古道上來回走了上百遍,頗有些資曆。如今年紀大了,跑不動遠路,便隻能待在城裡養老,生活拮據。前幾日她來到大理,本來想和當地的馬幫一起結伴去往騰沖,卻不料那些在外讨生活的漢子最是迷信忌諱,怎麼也不肯帶女人随行。最後在酒館裡遇到了這個空着無事的老向導,談定了十兩銀子的價格,單獨帶她走了這一趟。莽灼吸了口水煙,道:“那之前,從中原到這裡的人必須穿越深山老林,十無一活。直到五十年前,帝都派撫遠将軍率領滇軍十萬,和鎮南王一起修了這八百裡驿道,才算打通了中原和滇南的道路。”“為了這條路,當時一共死了七萬多人,其中兩萬是滇軍,五萬是民夫,可以說是每一裡路都堆積滿了屍骨啊……後來鎮南王豎起了九十九面碑,分别列在驿道的各處,碑上刻了亡者的名字,我們都叫它‘鎮魂石’。喏,你看,我們前面就有一塊。”蘇微漫不經心地聽着,到這裡不由得提起了精神。轉頭看去,不遠處的路邊果然有一塊石碑,寬三尺,高一丈——說是石碑,不如說是一個翁仲。碑的頂端有人首,低眉垂目,隐藏在滇南蒼翠之中,如同一個個沉默的守護神祇。石碑的正面密密麻麻刻滿了名字。石上青苔蔓延,風雨侵蝕,年深日久已經看不清字迹,唯有最底下一枚朱砂印殷紅刺目,竟然清晰如新。她失聲驚呼:“迦若?!”是的,那碑文的最下方,朱砂印蓋着的名字,赫然便是迦若!——這樣熟悉的一個名字,在她而言原本隻存在于遙遠的江湖傳說之中,然而到了滇南,竟然成為清晰确鑿的存在。“嘿,姑娘居然也知道迦若大祭司?”莽灼有些吃驚,看着一路延綿不絕的古碑,笑道,“在這雲貴兩廣,拜月教可比皇帝老子還厲害呢……這碑皇帝落不得款,将軍鎮南王更落不得款,唯有祭司大人可以!”“為什麼?”蘇微有些愕然。莽灼磕了磕煙袋,指了指眼前無窮無盡的蒼翠:“這大山莽林裡有多少瘴氣厲鬼?開通這條路又死了多少人?——沒有拜月教大祭司來作法鎮住,這條路還能走嗎?”蘇微皺了皺眉,看着眼前的坦途:“朗朗乾坤,大路朝天,怎麼不能走了?”“姑娘你是第一次來滇南吧?沒親眼見過,自然是不信。”莽灼看了他一眼,咳嗽了幾聲,“我爺爺還是當時的百夫長,說起過開山辟路時遇到的奇景——比如車輪大的蛤蟆、會說人話的蛇,石頭裡封着的紅衣美女……”頓了頓,他又道:“不扯這麼多了。話說當年路沒有開出來之時,這山裡千百年來不曾有人迹,所以開路所到之處,到處都是參天古木,很多都粗得需要數人合圍——更有一種樹,根系龐大,直徑差不多有一裡。”“一裡?”蘇微愣了一下,不可思議,“那是樹林了吧?”“不,獨木成林。你們中原人沒見過吧?”莽灼比畫了一下,道,“當時調了數百人砍了十天,那樹猶自巋然不動,随砍随長,反而是砍樹的人紛紛病倒——大家都說那是千年的樹妖,後來鎮南王不得不親自去了靈鹫山,請來了當時的拜月教大祭司迦若大人。”聽到那個名字,蘇微心中又是一跳,問:“是他過來,斬斷了那些巨木嗎?”“不,迦若大祭司沒有過來。當時他正在月宮為明河教主的修煉護法。”莽灼卻糾正了她,一字一句,“他隻是在靈鹫山月宮的祭壇上作法,一道白光從月神像之前射出,越過千山萬水,直劈開了一條路,将擋路的樹妖一舉斬盡!”“……”她聽得搖頭,想要反駁卻又忍住。這世上哪有這樣的神迹?在數百裡外,可以馭氣飛劍、直取深山?那不是凡人能做到的,除非是神仙了吧?——不過迦若大祭司在滇南子民眼裡已經是神話般的存在,她又何必非要開口反駁,掃了别人的興緻?耳邊聽得莽灼又道:“我爺爺當時在場,親眼看到那些巨大的樹木無風自動,紛紛攔腰折斷,就像是被無形的刀切過一樣!而且,奇怪的是斷口上都刺啦一聲冒出一道白煙,如同白練直升天空!密密麻麻上百條……太壯觀了!當時所有人都看得呆了。後來大家說,那些都是千年樹妖的魂魄,迦若大人不願讓其逃逸入陽世禍害世人,所以作法将其吸入了月宮,鎮壓在聖湖之下。”聖湖?……聖湖!蘇微心裡一動。是的,靈鹫山上的月宮裡,曾經有過一片盈盈不見底的湖水,傳說那是一個施了法術的牢籠,困住了無數惡靈——而二十年後,迦若大祭司以身殉之,将那些聖湖底下的惡靈渡往彼岸。向導無意的叙述引起了無數的回憶和向往,她居然暫時忘記了自身危在旦夕,看着路的前方,喃喃:“可惜晚生了幾十年,不曾有幸得見迦若大祭司風采……”“姑娘不必遺憾,如今拜月教的靈均大人,據說也很厲害呢!”莽灼笑道,吸了一口水煙,“姑娘如果有空去一趟靈鹫山,說不定還能在月神祭上看到他。”“靈均?”蘇微默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是的,在聽雪樓中時,停雲曾經提起過這個人。說他是孤光祭司最得意的一個弟子,在孤光遠遊後執掌着拜月教的事務,已然是教中實際上的祭司。但關于這個人卻有着太多的傳言,不僅出身經曆無人知道,甚至連他的真面目都無從得見。自己這番中的碧蠶之毒,說不定還和他有點關系呢。她不由得冷笑了一聲,道:“是了,在我死之前,少不得要會一會這個高人!”莽灼卻全然不知她這句話背後蘊藏着多大的殺機,隻是笑道:“靈均大人一向神出鬼沒,行蹤無定,還能化身千萬——說不定姑娘你半路上就能遇見他呢。”“是嗎?”蘇微重新翻身上馬,往前馳入一片無邊的碧色裡,“那我們走吧!”一路上,不時見到鎮魂石,靜默地伫立在道路的兩側。滇南潮濕炎熱,大多數石碑都已經被密密麻麻的藤蘿纏繞包圍,脫落斑駁,不見面目——然而令人震驚的是,在所有布滿蒼苔的石碑上,唯獨有一處是醒目耀眼的:那就是迦若祭司的那個朱砂印記。蒼苔不侵,風雨不蝕,永遠如新。她不由得勒住了馬,沿着驿道兩側遠遠望去,心潮起伏。忽然間,耳邊聽到隐約的聲音,如同海潮漲落,悠遠而空曠,一聲聲回蕩在耳際。“什麼聲音?”她不由得脫口問身邊的向導,“這裡……難道還有海?”“是嗎?姑娘聽到了?”莽灼明顯是吃了一驚,側耳聽了一聽,卻是什麼也聽不到,頓時放松下來,道,“估計姑娘聽到的聲音,是從忘川來的。”“忘川?”蘇微不由得愕然。莽灼頓了頓,道:“是的。有時候,有些人會聽得到它。”“有時候有些人?”她沒有明白,皺了皺眉頭,又側耳細聽了一回,道,“聽聲音,是一條很大的河,比怒江和瀾滄江還大的樣子!”莽灼也做出側耳傾聽的樣子,卻搖頭,遺憾地歎了口氣:“不,我還是聽不到——在這條路上走了一輩子了,看來我是怎麼也聽不到忘川的聲音了。”
請勿開啟浏覽器閱讀模式,否則将導緻章節内容缺失及無法閱讀下一章。
相鄰推薦:風玫瑰(出版書) 羽·黯月之翼(出書版) 花鏡(出書版) 羽·青空之藍(出書版) 鏡·前傳 朱顔/下卷 聽雪樓系列/出書版(總) 我,潇灑哥,竟然被迫做道士 暴怒!我被瘋批小妖精強行領證了 鏡·神之右手 重生八零發家緻富 鏡·歸墟 家有獸夫:發家緻富好生活+番外 一隻叫美狄亞的貓 指間砂·黃泉篇 鏡·辟天 誤入豪門,禁欲首富他超會哄 四合院:從拿下秦淮茹開始 天降龍醫 人生模拟器:我是她們心目中的神明! 2012·末夜(出書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