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如說,你們這是做什麼?山子對土娃厲聲說,看清楚了,是不是她?說着一指水滴。土娃看了水滴一眼,仿佛心虧地低下頭,說是這個妹妹。她說白衣服少爺給糖吃。水滴生氣了,對着土娃叫道,你這個臭傻子,我讨厭你。楊二堂終于把他嘴裡嗫嚅了半天的話說出了口。楊二堂說,出、出、出了什麼事?山子垮着面孔說,你最好跟我到水家走一趟。慧如說,憑什麼要跟你走?出了什麼事,你就不能說清楚?山子冷笑一聲,說你回頭問一下你家姑娘。說完他對楊二堂吼道,走!一個臭下河的人家,竟敢一次又一次欺負我們家少爺。你以為水家是面做的?你以為你下河人家的腦袋是鐵打的?楊二堂望了望水滴,似乎想問,但到底沒問。他惶惶惑惑又畏畏縮縮地跟着那個山子出了門。慧如呆望着這一群人離開,轉身怒目對水滴,說你又在外面惹什麼禍?水滴不敢回答。她怕母親。如果是父親,她是肯說的,但是在母親面前,水滴甯肯沉默。因為說和不說的結果完全一樣。慧如說,你聽到沒有?你有沒有聽到人家是怎麼罵我們的?難道你就這麼讨賤,非要人家打上門來罵?還要害你爸到人家府上被欺負?我們做牛做馬養你,為你吃的苦還少了嗎?你還要讓我們被人家羞辱?慧如的話讓水滴的心刺疼。但她依然沉默不語,這做派似乎更加激怒了慧如。牆縫裡透過來夕陽的光,它正好落在慧如的臉上,這張臉幾乎氣得變形。她歇斯底裡地吼吼叫叫一通,然後從門後抽起一根竹條,半點猶豫都沒有,照着水滴便抽打。抽打的時候,兩隻腳也跳起來。慧如說,你說不說?你到底惹什麼禍?你對水家少爺做了什麼事?你這個賤貨,我要打死你!你這個不識好孬的東西,你說呀!我要你說!水滴一直退到了屋角。在那個小小的角落裡蜷縮起身體。她驚恐地望着母親。害怕自己真的會被打死。但是她還是沒有叫喊,也不哭泣。隻是咬緊着牙,警惕地望着她的母親。甚至,水滴也沒有恨母親。因為她去讨要雞血時就想過,這頓暴打,遲早都會到來。天黑下了許久,楊二堂終于回了家。陪他一起回來的是菊媽。慧如急切地迎上去,問怎麼回事?他們把你怎麼樣了?菊媽說,不關二堂的事,是小孩子鬧着玩的。水滴望着父親,有些膽怯。水滴說,爸爸,他們有沒有打你?楊二堂卻一眼看到水滴臉上的傷痕,驚道,你怎麼受了傷?慧如立即垮下臉來,說是我打的。楊二堂趕忙掀開水滴的衣服,看到她肚皮上胳膊上傷痕縱橫,心疼不已。楊二堂說,她是個小孩,你怎麼下手這麼重呢?菊媽也跟着過來看,她輕呼了一聲,天啦!這聲輕呼讓水滴心動了一動。她擡眼看了看菊媽,似乎看到她的眼眶裡含有淚水。這淚光裡有太多的憐愛,蓦然就讓水滴産生撲進她的懷中哭一哭的念頭。水滴覺得菊媽一定會摟着她,并撫摸她的頭發,安慰她的心靈。這時慧如說話了。慧如說,不狠狠打她一頓,她能記得住?她再惹禍怎麼辦?在母親慧如的話聲中,水滴忍住了她全部的幻想。楊二堂低着聲氣跟慧如講述了事情的原委。慧如沒聽完便又跳了起來,她沖到水滴面前,大聲說,你居然敢往人家少爺身上潑雞血?你居然害人家少爺腦袋磕出血口子!你真能呀。這下好,你爸幾年的活都白幹了。晚上還得扛長工,替你還債。人家是少爺,上一回醫院得用我們幾年的飯錢!你懂不懂?水滴有些發懵,她沒料到結果會是這樣。水滴說,我去掙錢還給他們。慧如說,你一個人秧子,你有什麼本事?你還得起?菊媽說,慧如,算了,她隻是個小伢。也是因為上回他們欺負了她爸爸,她才會這樣。楊二堂忙說,是呀是呀,水滴是看到爸爸挨了打,氣不過才這樣的,對不對?慧如說,都是你們寵着她,七八歲就敢翻天,真不曉得長大了會成什麼樣子。水滴站了起來,走到慧如跟前,大聲說,姆媽,你莫生氣。我長大了一定要去掙很多錢,我保證不會讓你和爸爸被人欺負。水滴的聲音太大,話說得太堅決,竟讓慧如一時怔住。她呆呆望着水滴,仿佛重新打量她一樣。菊媽也怔住了。好半天,她的臉上露出笑容。菊媽大聲說,看這個丫頭,說得真好。将來說不定是個人物。說完又轉向水滴,說水滴,往後你要聽話,這樣,你爹媽就是吃苦也會開心。水滴再一次大聲說,爸爸,姆媽,我以後保證再不惹事。這天的晚上,慧如頭一回坐到水滴的床邊,她替水滴脫下衣服,然後小心地為她抹藥。慧如說,從今天起,你跟着我。你要不聽話,小心我剝你的皮。水滴驚喜萬分,說我跟媽媽去樂園?慧如說,那裡人雜,遇事人要放機靈,見人也要有禮貌。忙的時候,你要幫着幹活。水滴歡喜的心,幾乎要從胸口裡跳了出來。這比做夢更像是在夢裡。水滴忙不叠地回答說,姆媽,我曉得了。我聽話。我一定機靈。我一定禮貌。我一定幫着幹活。原本渾身都痛的水滴,在那一刻,身上的傷痕,似乎全都變成了花瓣。在這份意外的歡樂中,水滴覺得自己業已盛開成花朵。人生如夢一雨又下了起來。秋天的漢口,雨水是不多的。但真要下起來,勁道也猛。水家院子裡的楊樹大半葉子都黃了,不時随雨落幾片在地上。每逢有雨,李翠就會覺得一切都恹恹無趣。尤其夜晚,嬰兒的啼哭常常就夾在雨聲中。不知不覺間,李翠便會被自己的哭泣驚醒。然後她就會坐在床上發呆。李翠很想把發生過的所有事情都忘掉,但是,那個在她身體裡生長了十個月的孩子,卻總是随雨而至。聽着雨點啪啪地擊打屋檐上的瓦,又聽着瓦上的流水滴滴答答地落在窗外的地上。這時候李翠忍不住就想,她的女兒現在怎麼樣了呢?她是活着還是死了呢?如果死了,她又是怎麼死呢?如果活着,她在哪裡呢?她現在姓什麼?叫什麼名字?個子長多高了?日子過得苦不苦?這一切李翠都不得而知。結果每一個雨天都讓李翠心神不甯,仿佛每一根雨線都揪扯她的神經。這天中午,剛吃過飯,劉金榮踱步過來,見李翠說,從今天起,你搬到後院的屋裡去住。李翠吃了一驚。李翠知道,後院隻有一個雜物間,狹小而潮濕。李翠說,太太,為什麼?劉金榮說,嗬,你有膽,敢問為什麼。其實我根本可以不告訴你為什麼,不過看在你為了貪圖我們水家的富貴連女兒都不要的分上,我可以跟你說個明白。水武長大了,要換一個大房間。李翠說,可是家裡還有房間呀?劉金榮說,留下你是可憐你。但這個家是我來當。水武要換就是這間屋。你今天給我搬走就是了。李翠說,太太,我不去後院,換别的房間行不行?劉金榮說,有句話雖說不好聽,但還是要說給你聽。你既然決定留在水家,這輩子注定你就孤家寡人一個了。男人死了,女兒扔了,你無兒無女,住間大房,又有什麼用?到處空空蕩蕩,日子還難得過。那個地方是小了點,也就足夠你住了。說罷劉金榮掉頭而去。整個下午,李翠耳邊都響着劉金榮的聲音。她坐在窗口有意無意地看着外面雨打樹葉。劉金榮吐出來的每一字仿佛連成了一條麻索,死死地将她纏住,纏得她透不過氣。直到天色暗下,李翠方對菊媽說,菊媽,收拾一下吧。菊媽說,她姨娘,不能呀,那屋子沒法住的。李翠苦笑一聲,說我知道那屋子住不得人,可是我能忤逆太太的意思嗎?菊媽想了想,心知的确不能。便歎着氣,一邊找出包袱皮包捆衣服,一邊說,早曉得有一天去住那裡,還不如帶着寶寶自己讨生活去。用寶寶換來的隻是後院那間小雜屋,真是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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