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斥完便讓一個學員去拿藤條。水上燈掉頭即跑,跑了幾步回過頭跪下來哭道,我爸爸在醫院病得快死了。請老師先借點錢給我,等爸爸病好了,怎麼罰都可以。周班主說,你以為戲班是慈善會?哪個人的爹媽沒有病痛?唱戲的人看重的是吃規飯講規理,你呢?一跑就不見人,假都不請,你這戲又怎麼能學出來?你想浪費自己,難道讓我們當老師的也跟着你浪費自己?站起來!自己到老郎先師神案前跪下。這次不重罰你,上字科班的規矩就得毀在你手上了。水上燈腦子浮出楊二堂的面孔。那是蠟黃而凄苦的一張臉,鼻息間浮着微微的氣息,隻如遊絲。很多年來,她被他背在背上,她聞慣了那氣息。于她來說,那就是安全就是溫暖就是親人就是家。而現在,倘她不前去相救,這氣息或許便永遠消失。如此這般,她又還會剩下什麼呢?水上燈想到此心裡便一哆嗦。她站了起來,對着周班主喊道,我爸爸在醫院,我不去,他會死的。周班主說,你爸爸的事不歸我管,我管的是你。你今天要出這個大門,你就永遠不要回來!水上燈頓覺全身刺疼。她原本的哀傷之心倏忽間變得強硬起來。她吐了一口氣,說周班主,我先走了,但是我一定要回來。水上燈一口氣跑出清芬裡。她把眼淚忍了又忍,途經樂園,她突然想起了玫瑰紅。于是拐進大門,想詢問慶勝班現正在何處演戲。恰遇朝外走的陳一大。陳一大說他剛從五福茶園過來。玫瑰紅和萬江亭這兩天都在那裡演折子戲。水上燈未及道謝,便朝五福茶園奔去。時間未到,玫瑰紅連妝都沒化,正與李翠喝茶。一旁的萬江亭倚窗而立,臉朝街邊望着,有點沉悶。肖錦富又預定雅座,萬江亭不知他最終會是什麼用意。玫瑰紅看出他的心思,說萬哥你也别這樣,人家不過是聽戲罷了。這樣的戲迷多的是,要發愁還愁不過來哩。萬江亭說,這我知道。可是這位大人跟别的戲迷不一樣。他就是那種來者不善,善者不來的人。玫瑰紅說,他怎麼了?他捧我也好幾年了,又沒拿我怎麼樣呀。萬江亭說,你防着點就是。李翠聽他們兩個拌嘴,便說,我看你們早點訂婚好了。訂了婚,登了報,人人都曉得你們的關系。還有哪個敢打你的主意?萬江亭說,早說過。可班主怕傷了她的戲迷,說再等兩年。玫瑰紅說,班主還說也怕傷了你的戲迷。李翠便笑,說你們兩個也是,都有那麼多戲迷。不如讓你們兩個的戲迷相互捉對成家好了。一席話說得萬江亭和玫瑰紅都笑了起來。萬江亭去裡間化妝的時候,水上燈找了過來,說要見玫瑰紅,她是我姨。夥計通報給李翠。玫瑰紅說,哦,恐怕是水滴。那個丫頭精靈古怪的,我煩她,就說我累了,有事改天再說。李翠說,既是親戚,見人家一下好了。玫瑰紅說,好吧。就叫她過來吧。見到玫瑰紅的水上燈并沒有噓長道短地問候,徑直說了父親躺在醫院,急等找錢救命,然後便開口借錢。水上燈說,我保證還。我現在還小,但我總會長大,長大了賺錢還給你。玫瑰紅不屑道,長大了就能賺得到錢?你爸媽長那麼大也沒賺到錢呀。水上燈說,所以我才找你。你比他們強。不然我爸爸就可能會死。玫瑰紅說,你爸爸死關我什麼事?難道我欠你們錢了?水上燈說,我爸爸是你姐夫,你不可以見死不救。玫瑰紅火了,說有你這樣來借錢的嗎?一不問安二不磕頭三不軟下聲氣說話,開口比讨債的還要兇,我憑什麼要借錢給你?李翠望着水上燈,看着她冷冷的面孔,突然就心頭一動,頓生憐惜。李翠說,看她一片孝心,就借給她吧。玫瑰紅說,我今天就是不借。從沒見過這種小孩,找你借錢還不說一句好聽的話,反倒給我心裡添堵。李翠說,孩子,不如我借給你,等你有了錢,就直接還到五福茶園。你需要多少?玫瑰紅突然摸了幾個銅闆,對水上燈說,實在要錢,把這些拿去,不談借,送給你好了。說罷又轉向李翠說,翠姐,對這種人,你也别發慈悲,回頭水文讓你報賬,你怎麼交待?銅闆在桌上滾動得嘀嘀哆哆。水上燈于這嘀哆聲中突然聽到水文二字,她腦袋嗡了一下,水上燈說,這家茶園姓水?李翠說,是呀。水上燈望着玫瑰紅,憤然道,原來你們是一夥的!玫瑰紅說,什麼意思?把話說清楚。水上燈大聲說,水家的人把我爸打得快要死了,你卻在這裡跟他們喝茶唱戲。呸!說完她望着李翠大聲道,我不認識水家任何一個,因為他們在我眼裡都不是人。水上燈一路奔跑着,幾乎快跑到醫院門口,才停下腳步。醫生正在對楊二堂急救,陳仁厚陪在旁邊。見水上燈不理他,陳仁厚說,我跟你是共過患難的朋友,這些跟水家沒有關系。又說自己在那裡也是寄人籬下。他無父無母,他希望有水上燈這樣一個朋友。水上燈沒再作聲。她太孤單了。她也需要一個朋友。而眼前的陳仁厚曾經救她于水中,并與她風雨同舟,兩人共同在塔樓上放聲大哭。她不可以拒絕他。水上燈望了望陳仁厚,就地一坐,低聲說,我好累。陳仁厚也坐了下來,他說,你在我肩上靠靠吧。水上燈頭一歪,便靠了過去。這天的半夜,楊二堂到底死在了醫院。他沒給水上燈留下一句話。看着白布覆面的楊二堂,水上燈一派麻木。她不知道白布之下是什麼,也不知道楊二堂要去哪裡。她已然不會哭泣,隻是不停地問護士,外面為什麼這麼黑。 江湖有多少險惡一天剛亮,太陽還沒升起。雖是早晨,卻沒一點涼意。早起的黃包車夫衣衫都已濕透,潑辣點的,便将膀子光着,露—個油光光的背脊。漢口夏季的殘酷,就是從清早開始,一直悶熱到夜,不給人一口喘息的機會。梅神父醫院門口的牆根下,跪着滿面愁容的水上燈。她的背上插着草标,面前鋪着一塊肮髒的白布。布上寫着鮮紅的四個大字:賣身葬父。不時有行人走過來,在她的面前小停片刻,投以同情目光,然後歎氣而去。陳仁厚像往日的早上一樣專程來看楊二堂,走到門口看到跪在那裡的水上燈。他大驚失色,叔叔死了?水上燈哀傷着面孔說,他不死又能怎樣?陳仁厚盯着白布上的字,說,你你你……!他似乎說不下去,拖起水上燈就往外走。生生拖了好幾十步,遠離了梅神父醫院,才說,你這是幹什麼?水上燈說,我爸爸恬着苦了一輩子,我要讓他死後不那麼苦。陳仁厚說,那你就賣自己?水上燈苦笑道,不然我哪有錢安葬他?陳仁厚說,這這這……他“這”了幾句,卻也沒有辦法。然後說,不管怎麼樣,我不會讓你賣身。你先回家休息一下,我去想辦法。水上燈兩腿拖在地上,一副走不動的樣子,陳仁厚索性将她背到背上,一步一挪朝水上燈的家裡走。趴在陳仁厚背上,水上燈呓語般說,我再也沒有親人了。以前我走不動的時候,爸爸就是這樣背我。陳仁厚心裡一酸,便說,我就是你的親人。以後我是你哥哥,你走不動的時候,我來背你。水上燈哭了起來,說我不要你這個哥哥。我不想跟水家的人瓜連。她的眼淚滴在了陳仁厚胸前的汗衫上,令陳仁厚一時無話。陳仁厚将水上燈放在她的床上,低下頭,輕輕地說,水滴,你睡一下,我回頭再來。下午的時候,陳仁厚再次出現在水上燈家門口,他渾身上下業已濕透,汗水令他的頭發貼在了額前。陳仁厚叫了半天,水上燈迷糊地睜開眼,有氣無力地說,爸爸,你讓我再睡一會兒。陳仁厚的淚水不禁奪眶而出。他經曆過失去雙親的災難,他知道那份肝腸寸斷的痛苦。陳仁厚說,水滴,起來吧。我有要緊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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