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幾乎落了山,山子終于找到水上燈。水上燈記得這個人的樣子。甚至記得他叫山子。童年的記憶因這張臉而浮出心頭。水上燈沒讓他進屋,冷冷道,你找我有什麼事?山子說,不是我找你,是菊媽有重要的事跟你講。菊媽說,她見不到你,死不瞑目。水上燈說,什麼意思?山子沒好氣道,她叫三個日本人糟蹋了,快死啦。說罷轉身即走。水上燈有些傻眼了。心裡忽地冒出一陣劇烈的痛,自己的心卻仿佛被别人的鐵錘在猛烈擊打,一下一下。節奏越來越快。她頓了幾秒,追上去,大聲道,她在哪裡?山子說,要去就跟我走,不去就拉倒。水上燈叫了馬車,一路小跑,漸見郊區。水上燈疑惑,說你不會是水武派來整我的吧?山子大聲道,水武少爺沒這個心思。你以為你有多了不起呀。水上燈冷言道,看來水家的傭人個個都不是一般的人。山子有些煩水上燈。這個煩亂來自他在她小時候揍過她,也幾次痛打過她父親楊二堂。他山子手上有着她家的血。進了車馬店,山子說,菊媽,我得先回。晚上我給你送吃的來。菊媽說,山子謝謝你,你不用來了。水上燈站在床邊。淡淡地說,你有什麼想說的就說。天黑前,我得回家。菊媽哭了起來,說我曉得你恨我。可是水滴,你誤會了,你不是我的女兒。我結婚幾天,男人就死了。我沒有兒女,你小的時候,我拿你當女兒看。那是因為你是我親手抱到楊家去的。我見你可憐,為保你一條小命,才送你去那裡。今天我要告訴你,你的爹媽是誰。于是,在菊媽斷續的講述中,二十年前那個春天的往事,一一展示在了水上燈面前。她出生的哭泣;她父親的慘死;她大媽的噩夢;她母親的跪求;她哥哥的冷漠;她母親的選擇;菊媽的謊言;大雨和雷聲;故事的結束她已經到了楊家。每一個片斷都刺傷着水上燈。她在這個故事中遍體鱗傷。水上燈幾乎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對菊媽的話,她深信不疑。因她想起自己見到李翠時奇異的感覺,想起看到照片上的父親心裡竟有溫暖,想起跟水文說話時,雖然有恨,卻也會蓦地生出依賴之心。一直以來傷害她的人,竟是她自己的家人。而她的親人,卻全都是她最深重的仇人。水上燈情不自禁抱着菊媽放聲大哭。小時候她最喜歡撲入這個人的懷抱,最喜歡這個人的到來,最喜歡吃這個人帶來的東西,最喜歡聽這個人說長道短。而現在這個人卻正處于苟延殘喘之中,甚至一直以來都忍受着她施予的仇恨。水上燈一邊哭,一邊說,菊媽,對不起。菊媽說,你連自己的爹娘是什麼人都不曉得。所以我死之前一定要讓你明白。水上燈說,為什麼要說死?菊媽悲哀道,我渾身都髒透了。這世上不會容我。我活着會比死難過。水上燈說,不要!菊媽,往後你跟我一起過。我拿你當我的親媽。水家那邊我是一個人也不會認的。菊媽說,你要可憐你媽,她是沒辦法。水上燈說,可是在我一個月大的時候,她怎麼不可憐我?菊媽,我們先不說這些。我去找馬車,我們一起回家。我保證你有好日子過。菊媽的臉上露出微笑,她點了點頭。水上燈跑了很遠,總算找到了馬車。她想,好了,以後我可以有菊媽跟我搭伴生活了。我總算也有了親人。她是我真正的親人。當馬車停到了車馬店門口,卻隻見幾個乞丐般的小孩站在門口圍觀,水上燈撥開孩子,急忙進屋,嘴上喊着,菊媽,我來了。我們馬上走。眼前場景卻令她驚愕萬分:菊媽已經吊在了車馬店的梁上。水上燈眼前一黑,雙腿一屈,不由跪在了她的面前。 三水上燈把菊媽葬在了楊二堂的墓邊。黃孝河的水散發着淡淡的臭氣。當風把紙錢的粉屑吹得到處都是時,水上燈覺得自己心裡的痛似乎超過以往任何時候。她想,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難怪她對水家有着解脫不了的仇恨。這仇恨還不僅僅是跟水武打架,還不僅僅是父親的死亡。這仇恨是與生俱來的,是前世就埋下的種子,她一來世就開始發芽,現在已經長成了一棵樹。這棵大樹伸展着枝桠,在暗夜裡露出猙獰的面目。水上燈就這樣坐在菊媽墳前呆想。她的心仿佛被絕望和憤怒的火焰燃燒成灰。那些決定她命運的人,那些抛棄她的人,全都道貌岸然地享受着他們的富貴,卻将她一個嬰兒抛進苦難的深淵,讓她受盡人世的煎熬。血緣親情,原來不過如此。和他們比,躺在這裡、愛過她養過她呵護過她卻與她毫無血親關系的楊二堂又是多麼善良。李翠去祭拜菊媽,令她吃了一驚的是,菊媽的墳頭坐着的人竟是水上燈。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來。水上燈擡頭看見李翠,一時間胸中百感交集。水上燈用狠狠的目光盯着李翠,直盯得李翠毛骨悚然。李翠說,你怎麼會祭拜她?水上燈指了下楊二堂的墓,說她是我父親的表姐,可以了嗎?李翠依然疑惑,說可是菊媽為什麼從來沒有提過呢?而且你到我家時,菊媽也裝作不認識你。水上燈大聲道,我爸爸是下河的。菊媽不肯說這層關系,是怕你們水家嫌她髒!你問夠了吧。水上燈說罷,掉頭而去。山子同李翠一起望着水上燈遠去,他突然說,姨娘,這個水上燈跟你嫁給老爺時好像,連走路都像。李翠心裡猛烈地跳動起來。她顫抖着問,山子,你告訴我,當初你是怎麼把寶寶送走的。山子說,到現在不敢瞞姨娘了,我沒去送,是菊媽替我去的。她說她去買藥,順便送過去。李翠驚道,真的嗎?是菊媽去送的?她會不會把孩子送給了她的表弟?你幫我去問問這個水上燈的生辰八字好不好?李翠雙腿一軟,跪在了菊媽墳前。她放聲大哭。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哭的是什麼。是菊媽的死還是為自己失去的女兒。她隻覺得胸口又悶又痛,必得用一場滔天的大哭才能緩解。李翠突然想到水上燈的母親是玫瑰紅的姐姐。于是她直接就奔去肖府。對玫瑰紅将她去蓮溪寺的事說了一遍,李翠說,我心裡痛得厲害,我嫁到水家,隻有菊媽什麼事都為我着想,這回又救我,她的死都是我害的。玫瑰紅勸了又勸,李翠方平靜下來。甫一揩幹眼淚,便想起更重要的事。于是說,珍珠,你姐姐的那個女兒,就是水上燈,是哪年哪月生的?玫瑰紅說,不知道。不過,她好像不是慧如姐的親生女兒。有什麼事?李翠說,今天我在菊媽墳前遇到她了,她眼睛哭得紅紅的。而且,我女兒……李翠說到這裡,眼淚不禁又流下來,送她出去的人就是菊媽。你說,她會不會把我女兒送到你姐姐家?菊媽的表弟就是你姐夫楊二堂。玫瑰紅怔了一下,說你這一說,也有可能哦。她小時候,名字叫水滴。李翠更加激動,說真的嗎?她叫水滴?這名字會不會是菊媽取的?因為那天下雨,我說這孩子的命就像一滴水,剛落下,就得幹。玫瑰紅說,哦,有這事?李翠說,珍珠,你得幫我。我想認回她來。你一定要幫我。玫瑰紅想了又想,方說,翠姐,你得冷靜一下。如果被你家大太太曉得了,水家但凡出一點事,全都會賴你頭上。你剛過上像樣的日子,難道又去自找麻煩把它毀了?再說了,你想認,她想不想呢?叫我看,這丫頭心狠手辣,心機又深,沒一點像你。如果她知道你是她的親媽,她會認你?她不恨死你才怪。結果呢,你哪頭都沒落着。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玫瑰紅的一番話,倒真叫李翠安靜了下來。她想起水上燈仇恨的目光,心裡—動,莫非菊媽讓山子心急火燎地找水上燈,就是想在自己死前把這件事告訴她?不然她怎麼會用那樣的眼光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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