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敏姐姐搶在酸秀才的前面沖我搖頭,說女孩子還是不要喝這東西了,傷身又誤事。我沒有将這句話放在心上,但後來每每想起,都會後悔沒有聽她的勸。倘若我當年聽了這話,就不會在離開雲安前那夜自取其辱,将我此生最荒唐與瘋狂的那一面留給他。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現在的我還是個乖巧聽話的姑娘。敏敏姐姐說不喝,我便不喝。但讓我想不明白的是,敏敏教導我不要喝,為何她自己身為姑娘家卻喝得酩酊大醉。酸秀才一開頭還搶她的杯子勸她别多喝,後來卻同她一起醉了。當小春燕也醉倒在我面前的那刻,我還在念誦敏敏姐姐方才教我的“伴君幽獨”。他捧着臉撐在桌上,聽得笑了聲,随口同我說,“燕爺伴你還不夠你吹一輩子的嗎?别念了,就會四個字,你念得我腦仁兒疼。”因醉酒的緣故,他的眸光清亮,面色酡紅,單手捧着腮也不知在看什麼。我竟覺得他這模樣有些許好看。“小春燕,我也想像陸大哥故事裡的才子一樣,送景弦紅梅,也想像敏敏姐姐一樣,和景弦說‘伴君幽獨’。”這樣應該能在景弦面前顯得我與他相處的三年裡長進了許多,受他的影響,我也有些文化。至少讓景弦感受到,這三年裡整日跑來單方面和他談情說愛的不是什麼破爛玩意。若是方便的話,也請上天通融一下,讓他勉強覺得我算是個佳人。小春燕打了個哈欠,“你送就是了,我又沒攔着你。”雲安哪處種了紅梅?不知道。我和他說我不知道。小春燕斜睨了我一眼,這一眼帶着醉後的慵懶。他沒有多說,抓起我的手,将我拽進茫茫大雪。冷風好生刺骨,我埋頭呼氣,腿有些軟。他哼哧哼哧跑在前頭,片刻不歇。也不知穿梭風雪多少時,停下腳步的時候,我已冷得說不出話,小春燕還很精神地指着高牆大院對我說,“淳府後院種了一大片紅梅,你跟我爬進去,我準你折!”對我來說,翻牆不是什麼難事,對小春燕來說更不是。這件事難就難在,翻進去要如何保證我們最後的下場不是被家丁拿棍子打了轟出來。“你跟着我走,我知道怎麼避開他們。”一頓,他在我惶惑的眼神下又加了一句,“看什麼,我常來淳府偷東西吃,這點本事自然是有的。”難怪他時常能吃到一些我讨飯讨不到的東西,我此時顧不得和他計較為什麼這麼多年他從來不帶我來這裡玩兒,一心隻想着爬進去折下紅梅送給我的小樂師。那院牆不算高,我和小春燕搭了幾塊大石頭便進去了。其實我有點想不通,這麼大一座宅邸,都沒有府衛看守麼?竟這麼容易進去。幾乎漫天的豔紅看得我迷了眼,此時此刻,我已分不清究竟是小春燕拉着我朝梅花林奔走,還是那梅花林朝我奔走。我瞧那梅瓣兒片片地皆是鮮豔欲滴,每一朵都豔紅得像是要溢出來。小春燕紅彤彤的臉也和梅景連成一片,像是被漾上去的。他攀着一束梅,一邊嗅一邊同我道,“便宜那小子了,這裡一寸土都是金子,更别說紅梅。姬千鳥和烏羽玉皆是上等珍品,前邊的白須朱砂更是被一品樓炒成了無價之寶,有些人一輩子也見不到這麼好的朱砂梅。”我這個文化程度根本聽不懂他在哆哆哔哔地說些什麼,隻當他喝醉了後腦袋不清醒,講了些胡話。不過我大緻能明白,他在誇這些梅花金貴好看。皚皚白雪被走廊上的昏黃燈籠映得清亮動人,折在紅梅上,又映得紅梅明豔動人。倘若小春燕能忍住不拿他那張嘴去咬梅花、喝瑞雪,甚至啃樹皮的話,此情此景就更好了。待我将梅花折滿懷,抱着一大簇紅梅走到原處要去喚他時,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爬上了樹,趴在樹幹上睡起大覺,嘴角還淌着口水,口水還滴落在雪地裡。“小春燕,小春燕……”我壓低聲音喊他。他迷糊睜開眼,翻了個身。和我預想的一樣,身還沒翻完人已經徑直從樹上掉了下來。摔是沒有摔着,可他剛喝了不少酒,這麼一撲騰,許是晃得他的胃難受,那酒随着他晚上吃過的飯菜一起吐了出來,發出難聞的異味。緊接着,他用手背抹去了嘴角的腥黃。“折完了?”小春燕慢吞吞從地上爬起來,撣掉了身上的雪,“那就快走罷,省得趕不上在醜時之前給你的小樂師送紅梅。”景弦一般都是醜時坐台彈琴,一直彈到天亮,若是醜時後去找他,他可能沒空搭理我。原本,他就已經很沒空搭理我了。翻牆進來,再翻牆出去。小春燕的動作既熟練又矯捷,饒是喝成了醉燕,帶着我也依然來去自如。“你那胳膊腿兒,顧着跑别摔跤就行了。”他單手接過我手裡的紅梅,穩穩抱在懷裡,另一隻手牽着我,“你要跟着我,一路都得跟着我。”“好。”我點頭,他風似的把我拉走,趕在醜時前到了解語樓。我看準時機,正要以破風之勢沖進去,卻被他一把拉回來,臨面甩給我一個問題,“我問你,燕爺我對你好不好?”“好。很好。”我毫不猶豫。“那你不打算送我一枝嗎?”他用下巴指了指我手中的紅梅,挑眉問我時還有點匪夷所思。我打算了一下,搖頭拒絕,“紅梅要送給心上人。”他滿不在意地聳肩,偏身在樓角石獅子邊坐下,撐着下巴對我說,“快點兒啊,我在這裡等你。”景弦正在琴房中看書,葳蕤的燈火勾勒出他的精緻的眉眼,我站在門口看他,隻覺得他裹着的那身白衣與窗外的雪快要融為一體,朦胧且虛妄。唯有獵獵入耳的風聲有點煞這風景,我踮起腳尖去幫他關了窗。他聞到了梅花的味道,轉頭看我。我将大簇紅梅插在他的花瓶裡,站在梅花後面,拿出我自以為嬌羞明豔的神情透過梅枝之間的縫隙看他,“景弦,你覺得這個花好不好看?我專程為你折來的。還有一句詞,是敏敏姐姐教我的,我背給你聽:‘待浮花、浪蕊都盡,伴君幽……’”獨這個字,我還沒有說出來。他神色不變,站起身朝我走來,摩挲着紅梅花瓣,看向我時,眉眼涼薄且清淺,“你覺得,這束紅梅與我房間的風格搭調嗎?”他的房間風格極簡,唯有淡淡的竹葉清香。“我覺得還可以。”我睜着眼睛說瞎話的本事不遜于小春燕,“這個叫相得……相得……”“相得益彰。”他平靜地看着我,我猜他的内心并沒有泛起一絲漣漪,“謝謝,不過我無處置放,不大需要。”事實證明我猜得很對。“不如讓它倚在牆角,給你的房間熏一熏味道?”我抱起那束紅梅,走到門後,指着那塊平常會被屏風遮擋住的空地問他。他重新走到桌前坐下,繼續翻閱書籍,“我不是很喜歡這個味道。你若是喜歡,可以放在花神廟裡。”他的模樣像是真的不喜歡。我強加那麼多年的雞蛋給他,他能忍我到現在實屬不易,如今再要強加東西給他,确實過分得很。思及此,我抱着紅梅趕緊退了。這件事我後來也反複揣摩過很多次,想要總結些道理,卻都總結得不甚到位。唯想起小春燕彼時說的那句話,慢慢覺得恰到好處。他扶着紅梅枝,故作高深地對我說,“世間事都是這樣的,起頭重,落腳輕。”我彼時仍以為他喝多了說胡話。畢竟我聽不懂他在說什麼。現在想來,卻覺得很有道理。就好比我為景弦忙活了一大晚上,穿風過雪,爬牆折梅,自以為過盡千山萬水,最後卻隻消他三兩句話,不到半刻鐘,便為我結束了這個故事。這種結束的方式,叫做無疾而終。或許不會難過,隻是會覺得空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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