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話總是很有道理,教我信服。我略一思忖,問他,“那究竟是光照向了你池塘裡的渾水,還是渾水為了得活,不斷地追逐着光呢?”“你如今問的問題,也是越來越刁鑽了。”他勾唇笑,卻未被我的問題難倒,“那要看光和水究竟是誰心之所向。不過我認為,光可以随心所欲選擇追逐之物,渾水卻唯有追逐着光這一條路可活,若沒了它的光,它将永堕黑暗,不如死去,成為一攤死水。”我心神俱震,一時啞言。景弦他看到我離他而去時的眼神再次浮現在腦海中。陳府那次,昨日那次。我想起他在去過酸秀才的住處後告訴我的話:“許是心死了太久,就不願意見到光,讓自己知道還活着。不如關上門窗,讓自己誤以為已經死了罷。”彼時我不明白他為何能将酸秀才的心思揣度得這般清楚,而今好像似懂非懂一些。他也這般關上門窗,讓自己死去過。小春燕在我眼前晃了晃手,挑眉道,“怎麼,被我驚人的言論震懾住了?”我點頭抿茶,默然。視線落在不遠處小跑過來的小厮身上。小厮颔首施禮,“三爺,蘇府的二公子蘇瑜前來拜訪。”蘇瑜,景弦的好友。我還記得他,不知他為何會來此,我心裡隐約有些令我忐忑的預感。小春燕沒有回應小厮,而是先看向了我。我亦擡眸看向他。他道,“拜訪我還是拜訪誰?我最讨厭虛僞的人,更何況這個人跟的主子我本就讨厭。不見。”他說這話的時候一直凝視着我。我面無表情,隻低頭喝茶,将自己半張臉都掩在茶杯後面。小厮得令,腿跑得很快。我望着他遠去的背影,心底忽生出一些失落。好罷,我承認,我很想知道他是來做什麼的,但是小春燕沒有給我知道的機會。他大概希望我拿出昨日魔鬼的心态,與景弦從此之後老死不相往來。“想見?”小春燕似歎了口氣。我沉吟許久,久到那小厮竟然去而複返。我萬萬沒有料到。“三爺,蘇公子不肯走,讓小的把這個東西呈上來,說是……”小厮遞上一方巴掌大小的匣子,“請三爺過目之後再決定要不要見他。”小春燕觑了那小厮一眼,随即冷笑一聲,叫來别的屬下,“淳府家規,上至掌家人,下至家仆,受賄者一律罰十棍,家仆奴婢十棍後趕出府門。你不會是新來的罷?”我稍反應了下才明白:若不是收了蘇瑜的銀子,小厮怎麼會去而複返?三爺是主子,說一不二,說了不見又豈有讨價還價的道理。那小厮被拖下去時嚷喊饒命,我無暇顧及他的去留,也無法插手淳府的規矩,一顆心隻好放在那方匣子裡。是什麼東西?我私心忒忒,雙手已朝那鎖扣去了。活扣,翻手便能打開。我看見一張淺黃色的紙被折疊起來,靜靜躺在匣底。不知為何,我的心越跳越快,仿佛蹦到了嗓子眼兒,直到我将紙拿起打開,才又重新落回實處。我盯着單薄的紙頁,微微怔住,愣愣出神。回溯入夢之前,我恍惚聽到小春燕在身旁吩咐下人,“去,把蘇瑜叫進來。”世事無常無常又無常小春燕的聲音随着我沉沉的夢逐漸遠去,我夢見自己穿林拂葉,來到一片清幽竹林,一位溫柔的婦人正拿着剪刀拾掇竹舍前的紅梅,淺笑顧我。我想那是我的花神娘娘,溫柔風雅。總有一日她會再眷于我。我已枯坐到天明,難得有些光亮使我心底安穩,才就此小睡過去,而今迷糊之中,我被人一腳踹醒,伴随而來的是冰冷刺骨的馊水。我聞到腥味,一邊急切抹開臉上的菜葉,一邊低頭作嘔,被趁勢揪住頭發摁倒在地。額頭磕在石磚上,頃刻間腫痛難當。我的頭皮被拽得發麻,那隻手的主人卻在放肆快意地笑,“這種地方你都能睡得着?換作别的姑娘早吓得花枝亂顫了。果然是個乞丐,沒皮沒臉。”說起來您可能是貴人多忘事,昨晚我也是花枝亂顫了的,但您揪住我的頭發把我生拖了好幾步,由此我才被您吓退不敢多顫。我若不是個姑娘家,為何連掙紮都做不到。在我腦袋上碾磨的臭腳丫子從何而來?我這個姑娘家拿遲鈍的腦子想個廢話的工夫就被換了個法子羞辱。他将那碗女屍吃剩下的馊飯用手挖出來捧到我嘴邊,硬塞給我吃。我若敢有絲毫反抗,腦袋上的腳便踩得更兇狠,活要摁出我的腦漿來才肯罷休。同樣生而為人,分他個三六九等已經很過分了,我們這樣九等的人卻還要被其他九等人欺辱,這究竟是哪個天定下的道理。我也在努力地活着,縱使用卑微的方式、微末的力量,也不該被人瞧不起,更不應該被人随意魚肉。或許花神娘娘是為了獎勵我想明白了這個道理,才讓我看見我的腦袋不遠處落着的一塊石磚。我砸痛了他踩在我頭上的赤裸的腳。連着我自己的腦袋。這個過程很艱辛,我自己也沒有料到自己這般能幹。膽識過人到了一種不把自己的腦袋當頭的地步。隻不過同樣都是痛,他跳腳痛呼的時候我卻不能顧得上自己暈暈乎乎的腦袋,拔腿沖出門,慌不跌逃跑。跨出門那一刻,我渾身都在顫抖,磕磕絆絆地當一個絕地求生的無頭蒼蠅。我不願意和暗房中的女屍排排坐,那将永遠見不到景弦。若是這樣的話,他應該也會有一丁點想念我。“小雜種竟然敢砸我!來人!跟我追!”兇神惡煞們在我身後喊打喊殺,一路追至熱鬧長街,我除了東奔西顧之外,沒有任何餘力和他們橫向叫闆。我拉住路人,求他們幫幫忙。面對着他們的冷漠眼神,我硬着頭皮苦求,“救救我……”幫幫忙罷。我的腦袋好像在流血,再不幫忙或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我告訴一位慈眉善目的婦人,那群追着我跑的都是壞人,求她幫幫忙,卻被她推開,并勒令我不要弄髒她新買的衣裳。我拉住一位正笑語晏晏的小哥,求他救救我,卻被他推倒在地啐了口口水,這回我不敢再吐回去。“救救我……”我無助地拽緊一個大漢,因為我覺得他的絡腮胡子有些許可愛,“後面那些都是壞人,他們要抓我回去,在一間小黑屋裡欺負我……”“滾開!信不信揍你?”可愛的絡腮胡子一隻手就能将我拍在地上。我是個乞丐,但也是個普通的姑娘家。可惜他們尚且未将我當作人看,又如何才會将我當作姑娘家看?他們的慈眉善目和笑語晏晏,甚至是可愛都好像是在告訴我:傻孩子,這世上的人哪裡分什麼好壞。好歹我也是這條長街生養大的,自封個長街嬌女都不過分,可身為長街嬌女的我竟得不到任何有血有肉的人援手相助。我活得真失敗。若我還能平安活到回花神廟,定要好好反省一番。我趴在地上回望一眼,那些追我的人好似青面獠牙諸般猙獰,如果落在他們口中,就會被嗜血啖肉得連渣都不剩下。我想過要往衙門跑,可那在長街之外,憑借我兩條細腿兒想必沒等跑到就涼了。我想過去找景弦,可我如今這幅邋遢模樣,想必會遭他嫌惡厭棄,說我又在作踐自己。我想去找酸秀才,可他又能幫到我什麼?小春燕……我還記得他對我說将會有三四天互不相見。一朵梨花撫過我的鼻頭,早晨的馊水使它狼狽地黏在我的臉上。我朝梨花小巷跑去,這已耗費掉我所有氣力,我将希望寄托于我掌心狠狠拍響的木門。“敏敏姐姐……敏敏姐姐救我!救救我!”門開得很快,我雙腿抖得發軟,猝然趴倒在地,幾乎是爬進她家後院。她扶我不及,焦急詢問為何成了這般模樣。好的,好的,你别急。我講給你聽。講完我就要暈過去了,腦袋上的血要記得幫我止一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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