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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希特放下另一隻膝蓋，雙膝跪地緩緩俯下身，将額頭貼在地闆上，他的聲音顫抖得更厲害了，但皇帝覺得這是他聽過今晚利希特嘴裡出來最清晰堅定的話語。“我願用我繼承人身份與所有權力，求得卡洛斯·貝爾曼無罪釋放。”這下輪到皇帝驚訝了，他微微睜大眼，似乎覺得不可置信，但利希特确實說了，他也清楚聽到了，不是幻想、不是謊言。“擡起頭來利希特。”利希特依言擡頭，皇帝注意到他臉上光彩盡失，紫鸢花被抽去了色彩，正在逐漸黯淡枯萎，他的生命力在流失，因為他放棄了十多年來的堅持，刻在骨子靈魂力的東西，被抛棄必然要承受撕裂靈魂的傷害。“你知道你放棄了什麼嗎？”“知道。”利希特不願再重複，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整個人抖若篩糠，下意識将臉埋了下去，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不好看，狼狽極了，不願意讓如此醜态盡數被皇帝陛下瞧去。“你在追求權力的道路上已經獻上了靈魂，失去權力，你要如何活下去？”查理知道利希特是怎樣的人，因為這是他的孩子。在安娜死後，這孩子對權力的野心與欲望不僅是執念，已經成為了他生命中的火焰，現在他要親手熄滅燃燒了十多年的火焰。會死的，不是誇張，他會活不下去的。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利希特終于崩潰了。他想躲，想藏，想自欺欺人，可在看着他長大的皇帝面前根本無處可逃。“我不知道，”他大聲嘶叫、嗓音沙啞，死死揪住頭發按住眼睛，用力将身子挺起，勾勒出一個絕望的弧度，眼淚瘋狂流出，聲音嘶吼不住。“我不知道啊陛下！父皇！我十多年的偏執與瘋狂，沒了它我會變成什麼樣完全不敢想，我不敢想也想不到啊！”“但是、但是！”利希特死死揪住頭發，彎下脊背幅度誇張地喘息，如同溺水的人下一秒就會丢掉所有空氣。“但是啊……”他用同樣沙啞但再不高昂的聲音訴說，一隻手揪住了胸口，将衣物不菲的面料抓作一團，褶皺不堪，一如衣料下的心髒，被抓得鮮血淋漓。“但是啊，我能想象到失去他的樣子。”利希特哽咽道：“失去權力，我不知道會成什麼樣；失去他，我知道這裡會死。”利希特更加用力抓緊了胸口，“這裡一定會死！”利希特說完很長一段時間，空曠的大廳裡隻能聽見他一個人粗重的喘息與哭腔，那哭腔極其難聽，至少利希特這麼認為，從來沒有聽過這麼難聽的聲音，而它是自己發出來的。哭腔變得抽抽噎噎，最後低沉下去，利希特開始恍惚，他覺得身體虛浮，忘了自己站着還是跪着，五官和四肢在失去感覺，他的意識快要被抽離了。因此他也沒能看見皇帝長年冰冷僵硬的臉上一絲松動，如冰山融化一角，流出一絲柔和的水流。“果真是我和安娜的孩子啊……”恍惚中，飄來一句皇帝陛下遙遠又近在咫尺的歎息……作者有話要說：終于把這一幕寫出來了想寫很久了！！所以利希特是真心的你們造不！還有要相信我是撒糖黨，一切的調味劑都是為了撒糖！榮耀（七）卡洛斯原本以為在離開監獄前還能再見利希特一面——因為他笃定離開之時就是審判之時，所以當被宣布釋放的時候，卡洛斯不可置信。“抱歉，請問——”“您可以離開了閣下，更多的我們也不知道。”他的罪名竟然隻是保護不力，與之相對應的懲罰在死刑面前不值一提，重獲自由的卡洛斯臉上并沒有一點喜悅，錯愕之後是擔憂。利希特怎麼做到的，他做了什麼？能赦免殺死皇子的罪，卡洛斯不信光動動嘴皮子就行，他迫不及待要回紫鸢宮找利希特問個明白。他們原本在前線，出事後被送回了帝星，利希特就醫他被收監，不算利希特在教堂裡受傷的那次，他們已經許久沒碰過面了。卧底的那段時間，也隻能聽聽聲音。卡洛斯對接下來的見面既期待，又抱着更多複雜的情緒。他一路暢行無阻，也沒人攔着他，包括進利希特的房間。利希特正背對着他，數名侍女在幫他整理着裝，卡洛斯站在門口，愣得說不出話。——利希特身上的衣物依舊彰顯雍容華貴，但那不是皇子的服飾。“怎麼一聲不吭？”利希特轉過身來，讓打點好的侍女們都下去，他的态度不像是跟卡洛斯多久沒見想念得緊，好像他們上一秒還在一起喝茶似的，利希特語氣十分随意，“這一身怎麼樣？”卡洛斯面部肌肉抖了抖，一言不發轉頭就要奪門而出，利希特呵住了他，“站住！”卡洛斯的手已經放在門把上了，利希特在他身後淡淡的問，“你要去哪兒？”“去請陛下收回成命。”他如何看不出來，利希特身上的衣物，是王爵制。為什麼會在這種時候封王？利希特擡起手拉了拉手套，漫不經心坐到一旁椅子上，“來給我泡杯茶吧。”卡洛斯忍住了一系列的質問，他真的怕聽到答案了，深吸一口氣，他轉身回到屋子裡，替他的殿下泡茶，利希特将久違的茶水端到手上，并不急着入口。“我放棄了皇位繼承權，”他雲淡風輕道：“蒙皇帝陛下厚愛，封我為王，貝爾曼将成為我的封地，等傷勢再好些我們就得離開帝星，前往封地。”卡洛斯倏然擡頭，錯愕不已。一個放棄繼承權的皇子，即使封王，從皇族的角度看來也沒有任何實權，他已經徹徹底底從競争的行列中退出，将被權力中心阻擋在外。卡洛斯捏緊拳頭，手上青筋暴起，他克制情緒壓抑着嗓音，低沉又沙啞，“為了我？”“不，”利希特立刻否定了他，“我是為了我自己。”“為了你自己，為了你自己？哈哈……”卡洛斯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他在利希特面前單膝跪下來，仰視着他的主人，機械道，“為了你自己？”利希特低低重複一遍：“為了我自己。”那雙漆黑的眼睛裡璀璨的光芒熄滅了，它們原本在漂亮的雙眸裡躍動，時而埋藏于深淵之下，一閃而過，卻真是存在，是生命的火焰。可那雙眼睛裡現在隻有一望無際的黑暗，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執念、仇恨、野心與渴望，什麼都沒了。跟着這些東西一起沉寂的，是心。心于身先死。有的人心死了，身能活，可有的人心死了，身也存不下去。利希特不是前者，是後者。卡洛斯看着那雙黝黑的眼睛，絕望蔓遍全身，手腳冰涼。不能這樣，不能這樣！“你不能有事！唯獨你不能有事！我們還在帝星，還來得及讓陛下收回成命，利希特，殿下，清醒點！你知道你放棄了什麼！”是生存的全部！“因為艾維剛死，加冕儀式不會鋪張，這衣服是到時候要穿的。”“殿下！”“總督一位也會停職，徹底變成閑散王爺了。”“利希特！”卡洛斯粗魯的低吼一聲，吻了上去，打斷了利希特的喃喃自語，那種視他人于空氣自顧自的發言讓卡洛斯心焦，仿佛抓不住他了，利希特把别人當空氣，自己也快成空氣飄走了。利希特閉上眼睛任他親，卡洛斯隻是想堵上他的嘴，因此在成功打斷利希特的話後他結束了親吻，這個看上去氣勢洶洶的吻，夾雜的是他的恐懼。“殿下，”門外有人通傳：“皇後殿下和弗爾斯殿下的使者求見。”“告訴皇後殿下，我身體有恙暫不方便見客，至于弗爾斯的人，一個字，滾。”門外噤聲。他确實什麼都不在意了，他知道自己放棄了什麼，他很清醒，非常清醒，為什麼所有人都覺得他不理智？他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理智過，很冷靜。隻是一切仿佛過眼雲煙，一朝放下十多年的重擔，身體以及心靈輕飄飄的，飛到哪兒去了？眼前的所有是是非非，既真又假，執念妄想皆空，并不是想開了，而是他什麼也不想期待了，什麼也不想去做了，在這之後等着自己的……利希特垂下眼眸：無所謂了。卡洛斯跪在地上，握住他搭在扶手上的手，将額頭貼上，臉埋在陰影裡，雖然看不見表情，他的身形卻讓人覺得格外可憐，這是禱告、祈求般的動作，利希特覺得自己看在心裡很難受，但是他卻不想給出反應。靈魂跟這個驅殼仿佛已經分開了，他開心、難過，這個身體都已經疲憊到不會給出反應，他想說點安慰的話，開口卻不知所雲。這副身體就如同一個提線木偶，被最後一根線扯着，時不時動上一下。真的還活着嗎？這個想法冒出來的時候，利希特已經踏入更危險的地方，他開始懷疑自己是否活着，他已經沒有認真活着了。行屍走肉，沒有靈魂的空殼能堅持多久？卡洛斯并不想知道這個答案。“殿下您請稍等……”“讓開！”一個身影不管不顧闖了進來，維蘭特紅着眼甩開下人們奔過來，利希特朝人們擺擺手，讓他們退下，沒能攔住維蘭特的下人尴尬退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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