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邊說還一邊拿東西吃……半點不耽誤。小破的眼神跟着他的手,從糯米卷的盤子裡跟到他嘴裡,又跟回鳳梨酥的盤子,再到嘴,又去了糯米卷,兩碟點心見了底,他還在說……終于歎口氣,喃喃:“你不用擔心我爹了,我覺得你比我爹還爹。”就有一個懶洋洋的腔調從樓梯那裡響起來:“誰呀,敢在爹這個專業上跟我搶風頭。”兩人齊齊擡頭去看,小破叫了一聲:“豬哥。”那個被兒子稱呼為豬哥的仁兄,看樣子是才起床,藍布格子長睡衣,踩着一雙貓頭鷹式絨拖鞋,踢踢踏踏下樓梯,頭發長長的,一團亂草般綁在後腦,滿臉笑嘻嘻,長眉亮眼,望之二十許人,要說他有一個十六歲的兒子,殺了阿落的頭他都不信。豬哥慢吞吞走來坐下,對阿落笑眯眯地瞧來瞧去,看樣子準備和他說話,結果先注意了一下茶幾,慘叫一聲:“我的糯米卷呢?糯米卷去哪裡了。”他趴到地上去找糯米卷的姿勢極之愚蠢,但是也必須承認非常有效,無論糯米卷離家出走到了哪個角落,想必都逃不開他的八爪搜查。因此,須臾之後,他确定糯米卷這種東西沒有在世上存在過,則罪魁禍首,自然就是負責飲食的辟塵。他下樓很慢,上樓卻跟飛機一樣快,一邊沖一邊怪叫:“辟塵,你答應我要做糯米卷的,為什麼沒有做,為什麼你要欺騙我的感情……”号叫聲猶在耳,阿落眼簾裡忽然劃過一道藍色的弧形,一個重約八十公斤,長度一米八五左右的長方形物體,被一道龍卷風裹着,以時速三百公裡直線落地,砸在客廳地闆上,發出驚人巨響。阿落吓得跳起來,心想出人命了出人命了。那玩意兒不是别的,正是豬哥。這麼一摔,他倒也沒死。哼哼叽叽爬起來,嘀咕着:“怎麼今天辟塵脾氣那麼大?”問小破:“是不是因為你沒上學啊?”又放開嗓門對樓上喊:“小孩子不上學而已,你不用氣得離家出走吧。”小破忍無可忍,上前一掌把他推到沙發上端坐,再告訴他:“新學校裡又有闖入者了。”豬哥吃一驚:“這麼快?你才去兩天啊。”模樣終于有一點點嚴肅了:“這次是什麼類型的。”小破歎口氣:“昆蟲。什麼都有,有那天我在街口幫阿落和他爸幹掉的那種大蚊子,腦袋像螳螂那樣的家夥,最過分的是,今天還出現了血吸蟲,扮成我同學的樣子!!!”他很不爽:“為什麼來的東西越來越沒品位?為什麼以前他們隻騷擾我的,現在連其他人也咬?”聽起來,這就是朱小破讀書生涯中不斷轉校的根本原因了―――在哪裡都遇到不像人的怪東西,的确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事。對于兒子的不幸遭遇,豬哥沒來得及同情,先發了一個愣:“蚊子?螳螂?血吸蟲?”咬着手指琢磨了一下,辟塵下來了,看起來也很迷惑:“蚊子?血吸蟲”過了一會,異口同聲地對問:“暗黑三界生物鍊裡,沒這票東西吧?”然後又各自搖搖頭:“沒有。”小破一聽,這二老平日凡事對答如流,号稱雙倍号碼百事通,說一個關鍵詞能問出整個學科史,這下連他們沒有準确資料,可見煩惱程度,三個人面面相觑起來。到目前為止,話題已經轉換了三四個,漸漸進入了阿落常識範圍之外的領域,連沉默都顯得和他那麼無關,如此百思不得其解,何以解郁悶,唯有吃東西,于是專心進攻茶幾上的點心餘部,直到在小規模上達到了天下食物,盡入我嘴的光輝境界,當即心滿意足打了個飽嗝,眉開眼笑,然後發現,那六隻眼睛暫時不迷惘了,找到了新方向:都把他看着。阿落擡了擡眼,迷惑地:“嗯”了一聲。大表情上,仍然處變不驚。豬哥笑起來:“這孩子誰啊,挺像我們家養出來的。”上個周末,阿落的做客處子秀上,兩位長輩級的人都不曉得在搞什麼飛機,因此今天才有機會正式會見。小破的介紹可算經典:“阿落,同學。”指豬哥:“豬哥,我爹。”再指辟塵:“辟塵。”頓了一下,“辟塵。”豬哥聽到人家叫他一聲叔叔,高興得嘴都合不攏,點了三四個頭以後,悄悄拉過小破問:“你幹嗎不請女同學回家做客,跟你說了好重要的啊。”小破相當為難:“我請過了,人家不來。”他一輩子都不撒謊,因此豬哥的心情,失落得和雀躍一樣快。他摸摸頭,決定還是談正事,拉過阿落,上上下下打量,轉頭問辟塵:“你覺得呢?”辟塵這當兒已經把盤子都收完了,随便瞄了一眼,搖搖頭:“這孩子也不大像正常人,你仔細簽定一下。”徑直就走,一邊唠叨:“暗黑三界向來沒有昆蟲類出現,昆蟲太弱,沒法在那活,那就應該不是沖小破來的,否則又搬家,煩死我了。”走到廚房門口,唠叨得不解氣,轉回來叫了一嗓子:“搬家三次等于火燒一次。”吓了阿落一跳,忐忑地去看小破,一邊的豬哥及時做出了解釋:“他今天丢失了一塊心愛的抹布……可以理解,可以理解。”阿落點點頭,問:“什麼叫暗黑三界,什麼是沖着小破來的啊?”這個問題解釋起來,就要花一牛鼻子力氣了,所幸豬哥口才便給,客串過說書先生就是不一樣,想了一想,言簡意赅地答:“暗黑三界是另外一個世界的名稱,他們的成員對小破很有興趣,一直在請他回去,呃,做客。”阿落很理解:“哦,小破不願意去對吧。”他的表情不如說是惋惜:“要是有人請我去做客就好了,我一定哪裡都去。”還神往了一下:“哪怕是蚊子都好啊。”所謂禍從口出,誠不我欺。這句話一出口,屋子裡的三個人,發現天匡當一聲,徹底黑了。彼時正是下午三點半,天氣晴朗,陽光跟廣東粽子裡的鴨蛋黃一樣,金燦燦的到處都是。但本來明亮透光的窗戶上,一下就暗淡,至于漆黑,寂寞到最深處那麼黑。房子裡瞬間暗沉,外面嗡嗡聲大作,夾雜着尖銳物體在地上摩擦的動靜,極之刺耳,但這不是豬哥他們的注意力所在,因為另一件更奇怪的事随之在屋子内發生了,發生在阿落的身上。坐在沙發上的阿落,穿着藍白色相間的校服,此時衣物之下,透出淡淡白光,光芒極微弱,微弱到渺茫,卻也極有穿透力,不依不饒地閃耀着,在豬哥的眼内,顯得無比清晰。他“咿”了一聲。然後燈就亮了。開燈的是辟塵,溫暖的光芒籠罩所有,也遮蓋了阿落身上奇異的光輝。豬哥歪着頭,仔細看他,良久說:“辟塵。”後者應着,一面牛不停蹄走去門邊,呼啦一聲打開,外面是一層一層壘高,高到可以把天光全部覆蓋住的巨大殺人蚊,嘴部和腿閃爍刀鋒雪色,他皺着眉頭說:“娘的,好多蚊子,等下空氣污染指數又要上升。”豬哥一把拖過他:“先别關心蚊子,我問你,暗黑三界裡雖然沒昆蟲,但是不是有一種生物,外貌非常像人,但不喜陽光,以純粹黑暗為能量來源,對武器的技巧指數非常非常高?”一下子給問到這麼高難度的專業問題,辟塵居然也沒有發憷,楞了一下,立刻點頭:“夜舞天。他同時也醒悟過來,和豬哥一起去盯阿落:“他是夜舞天?”夜舞天阿落在天色突然黑下來的那個時候,感覺自己身體内有一點變化發生。像春筍在清晨的第一場雨後開始生長,像種子在沉睡的泥土裡聽到驚蟄的雷,像嬰兒初次睜開迷蒙的眼,眼前有無限的可能。那點變化從他的小腹處開始,微弱而毫不猶豫地蔓延,四肢百骸,到達心髒,不知道為什麼就嘎然而止,與此同時,燈光亮起。他的心髒砰砰直跳,簡直要跳出嘴一樣劇烈而慌亂。阿落大口喘氣,身體不斷顫抖,他的異狀都收在其他三個人觀察範圍内,而其他三個人的神情,也落在他眼裡,尤其是小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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