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的方式和其他人大不一樣,乃是袖子不動,肉體獨行—如果他有所謂肉體的話,那透明的手臂自衣物中蜿蜒而出,直接穿透安的身體,還在裡面科學性的停留了一下,好像在研究其結構,然後再穿過去,落在阿落的額頭,輕輕撫摸了一下。喃喃:“夜舞天,最純正的赤血品種。自體消化能量,有時限無上限,真巧啊。”收回手臂,順便向安通告一個喜訊:“你有我見過最完美的人類肌體,十五年之内隻要不出意外,保證每天可吃可拉,不需要和任何醫生發生瓜葛。”他看着安的眼光,活生生是一個大收藏家莅臨蘇富比頂級拍賣會,看到自己追尋畢生的藏品終于出現,倘若安是一個巴比,此刻已經被他捧在手心把玩。“你真的不想變成妖怪?”安這次一點都沒有猶豫,立刻就搖頭。這與誘惑無關,與理由有關---一個好端端的人,有什麼理由去變成妖怪呢?川很尊重他的選擇,你知道強扭的瓜不甜,無論這瓜是婚姻還是雇傭,或者要不要變成不是人。他表示遺憾,仍然理解,十分有大家風範:“既然如此,你就帶這孩子走吧,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走?走去哪?這裡有什麼危險嗎?安對于危險,總是那麼警惕,尤其注意到川又在躍躍欲試,想再次上演淩空非禮大法的時候……他的表情很嚴肅,居然讓川想了想,決定縮回來—殺氣可以震懾非人,不愧是人間排名第一的殺手,凱撒之威,名不虛傳。川走到窗邊,撩起厚厚簾子,夜色高離人間,微茫的星月似上天的冷眼,泠泠然細細看。他沉默傾聽,美麗之極的眼睛慢慢開閉。巫師要說出極惡命運時,用的便是如此表情。忽然輕聲說:“我們有訪客到呢。”果然應聲房間門打開,有個人旋風一般沖進來,在地毯上跳着腳大叫:“趕快跑趕快跑,再不跑來不及了……”他聲音那麼大,阿落居然都沒有被驚醒過來,其他兩個卻被吓了一跳,齊齊去看,那人原來是豬哥。他樣子狼狽之極,光着腳,衣服沒穿周正,披在身上跟幾片麻布袋似的,表情氣急敗壞,沖過去一把從床上揪起阿落,往安手裡一丢,動作快如閃電,後者反應也不慢,随即接着,“此時阿落忽然眼睛一翻,随手揮出一掌,力量極大,直端端打在安的心口,那神思昏亂而出手無情的狀況,與當初在n城絲米樂園亂鬥場中如出一轍,都是在能量消化過程中的自衛本能反應。後者幾曾預料到有這一下,毫無設防,即時喉嚨一甜,湧出鮮血,他将阿落抱得更緊,吞下那口血,問:”朱先生?怎麼了?豬哥一輩子的表情都沒這麼難看過,那感覺已經不是踩到狗屎的問題,而是全身心掉進了一個無比大的糞坑,而且這個糞坑還是自家挖出來的。他一攤手:“我兒子翻臉了。”令郎跟你翻臉,算是家事,最不得已就是斷絕父子關系了,要不要鬧到無關人等也必須回避啊?因此大家都不動彈,隻有川嘴角帶一點看熱鬧的笑容,閑閑靠在牆角,豬哥喘勻了氣,看安氣定神閑抱着兒子不動,氣得哇哇叫:“叫你走啊,小破會對阿落不利的。”安臉色一變,正要詢問究竟,不防另一陣喧嘩又卷将進來,這次是犀牛,滿頭都是汗水,手裡還握着一把小鏟子,對豬哥瞪眼:“擋不住擋不住……我不能對小破用真空法,還是你上。”飛起一腳,把豬哥踢得滾了出去,大家都豎起耳朵聽動靜,但是什麼聲音都沒有,直到五分鐘之後,豬哥由原樣滾了回來,一個魚躍站好,對犀牛哭喪着臉:“我看看他心裡已經寒了,不行啊不行啊。”這兩位兔起鹘落幾個回合,大家都摸不着頭腦,這時候轟隆一聲大響。有門的那一整扇牆都倒了下去。小破的身影,出現在灰塵中。站在那裡,一動不動。轟隆轟隆崩塌的聲響不斷傳來,酒店中很快被受驚人類恐懼的尖叫所充滿。被破壞的顯然并不止一扇門,而是整個建築的主體結構,像被沉重的外來物準确地撞擊到要害,酒店主樓開始解體,倒下,破碎。小破很有技巧的使用了寸勁一樣的攻擊手法,建築物的倒塌自左到右,有條不紊,顯得秩序井然,但無可挽回。豬哥啊的大叫一聲,一跺腳:“救人要緊。”撒腿就沖了出去,和兒子擦肩而過的瞬間,兩人都不約而同轉頭,對望那一眼,看到自己在時間荒野上立下的石碑,終于來臨,懸念告破,豬哥眼中蓦然充滿淚水,但還是迅速地閃出門,開始扮演超級無敵消防隊員的角色,将那些命懸一線的凡人們救出生天,而忠心耿耿的犀牛,也随着蹿了出去,以大罩頂飓風抵擋噼裡啪啦亂砸下來的鋼筋水泥,免得那些倒黴蛋一不小心就一命嗚呼。父子一場,小破不可謂不了解豬哥,他永遠不能對弱者束手,在選擇之間總是遵循自己的第一本能。他踏進了房間。安臉色鐵青,抱着兒子退到了窗邊,和川站在一起,他轉頭看了看窗下的高度,冷靜的估算跳出去的角度和着力點,他的威脅不但來自突然間極為嚴酷的小破,也來自阿落,他感受到有來犯,能量的消解暫時停止,轉而以攻擊敵人作為宣洩口,隻見他四肢不斷抽搐,瘋狂重複着無明确意識和任何方向的不斷擊打,雖然被安的雙手按住,破壞力還是相當驚人,在後者的身體上造成一處又一處的創傷。安對此渾然不以為意,毫無要放開兒子的意思,警惕的背脊挺直,快速做着應對的打算。小破的來意,豬哥說是阿落。但是他一進來,第一個目标是川。他問:“你不走?”川抿住嘴。小破問他走不走,是沒有和他為難的意思。但是,他要不要和小破作對呢?從他目擊阿落瞬間将小破能量抽離的瞬間,已經肯定了這個孩子就是暗黑三界真正的主宰者,過去多少年,彼界的種族瘋狂尋找那突然銷聲匿迹的領袖,病急亂投醫,也會偶爾來做一票異靈川的生意,雖然最後都不了了之,但是基本的信息他是了解的。本想控制夜舞天,再加天子以令諸侯,将達旦這有史以來最強的獵物收服,從而達到控制三大邪族的目的,主意還沒有在心窩放暖,變故已在眼前。破魂的王,正在徹底蘇醒。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川是一個生意人。作為生意人,估算成本和收益是最基本的功課。現在做風險評估,結論是,投資安的一方,将血本無歸。一念至此,他立刻微微彎腰,風度不衰:“達旦大人,這是你們的事,與我無關。”小破即刻打破他幻想:“不,與你有關。”這少年的臉上籠罩藍色冰霜,開始若隐若現,漸漸質地鮮明,猶如一個面具。他冷冷的對川點點頭:“留在這裡,我稍後會來找你。”是命令。從這一刻開始,你遵循規則,我制定法律。世界是我遊樂場。之後小破不再理會川,徑直走向安。安将阿落一個大輪轉,甩到背後,就手将身邊窗簾撕下長長一條,将阿落綁好,躬身,擺出了戰鬥的姿勢。也有沛然殺氣流轉。誠然結果是永恒的落敗,但不盡生死的掙紮,怎麼能叫我服從生死。但是小破并不準備與他戰鬥,甚至有點抱歉的望着他,輕輕說:“叔叔,對不起。”就在這時候,阿落睜開了眼。一直狂熱掙紮的手腳垂下來,終于安靜。他軟軟趴在安的背上,若有所思四處看了看。看到小破,嘴角露出淡淡笑容,自己解開窗簾帶子,爬了下來,安一驚,立刻回身護住他,但阿落腳步輕靈,一側便跨了出去,到小破面前,剛說了一個:“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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