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我住公寓,一樓c座的鬼谷子,沒事就在上班前跑來跟我說:“今天千萬不要去東城啊,切記切記。”倘若以非人世界漫遊指南的解釋,人類就是你不讓他幹什麼,他偏要幹什麼的一種賤人,無一例外,則鬼谷子一番苦心,必然白費,就算今天東城下刀子,也有人專程跑去被插死,死得不可謂不光榮。幸好,我就是那個例外。被那瓶洗發水洗得一清二白之後,我更是例外中的例外,所以毛毛兄叫我不要開開門,我就絕對不會開開門。除非。有人在門外,更大聲地叫我開開門。我才會跑去開開門。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條條大路通羅馬,對交通工具不必太過追究。我開了門,外面什麼都沒有。隻有一堵牆。雪白的牆,玉石一般質地,上面分布着細密的紅色裂紋,牆中心鑲嵌着一溜往下好多顆橢圓的黑色珠子,這堵牆擋住了我所有的視線,探頭探腦探了半天,硬沒搞明白誰在叫門,于是嘀咕了一句:“有人嗎。”就聽答道:“有。”有,那你出來了。那人翁聲翁氣地說:“不在你跟前嗎。”我吓了一跳,往後退了幾步,往上一看,看到高牆之上,有一排奇怪而熟悉的東西:卷翹,纖長,黑亮,濃密……睫毛。這堵牆,原來是一隻好大的眼睛。遇到怪事,好習慣是去翻書,急忙拿出我的指南,輸入大眼睛三個字,卡片上一陣亂閃,出來八千多個詞條,光字母索引就擠滿了三張卡片,我要是有這個功夫看,我能多寫一篇索引學論文了。閉着眼睛随便一指——大眼睛——神演醫學研究所新的開發項目,針對所有功能與外貌上缺乏眼睛的對象,進步之處,主要體現在可以任意選擇開鑿眼睛的部位,譬如屁股,腳趾,以及眼睛本來部位以獲取複眼效果。屁股上長一個眼睛……嗯,這個想法好,不過坐凳子的時候要不要挖一個洞給眼睛透光呢,否則可能造成眼壓過高……瞎琢磨半天,面前這隻眼睛不耐煩了,忽地一聲眨下來,那排夠漂亮的睫毛滿地下一掃,根根打在身上都像飛鞭子,掃得我周身骨疼。我怕睫毛再打人,忙往後蹦回理發店,毛毛兄聽到動靜,飛了出來,看到我打開的門,凄慘地大叫了一聲。就算隻是一根毛的模樣,那表情我也很熟悉——每當我在微波爐裡放入金屬制品,在不通風的房間裡大開煤氣,每當一輛卡車超速行駛,刹車失靈,離我隻有0。5米,小二就會跟超人一樣從天而降,帶着一模一樣的表情,告訴我:你要倒大黴了……之所以那些大黴我最後都沒有倒上,因為小二在給我看過臉色之餘,順便也會救我一條狗命。今天如果出什麼事,小二不知在哪裡。我真想念他,我有點餓了。毛毛兄大叫之後,先沒功夫譴責我,而是一個箭步蹦出去,準備關門,但他的企圖很快被人家識破——那麼大一隻眼睛,想識破什麼都很容易啊——于是滿天睫毛亂舞,跟下刀子似的,一舉将毛毛兄的企圖擊破,他恨恨地抱怨一聲:“裝修時就說這門别往外開。”硬的不行,隻好來軟的,對着門外那隻眼睛喊話:“别鬧了,你的頭我們沒法剪啊。”人家立刻怒了,嗡嗡嗡嗡發表了一大通感言,語速太快,我一點聽不明白,但毛毛兄可能習慣了,還是好聲好氣地說:“我沒有歧視你啊,我一向主張器官平等的……你是隻有眼睛大一點沒錯,我還隻有一跟毛呢。”這麼犧牲自己的形象,人家都不買賬,真是情何以堪,因此毛毛兄最後就真的毛了:“我不是不幫你剪,關鍵是,你頭都沒有,我怎麼剪頭發啊?”擊中要害,就是這麼重要。大眼睛立刻啞然。看那眨巴眨巴的瞳仁裡漸漸要充滿淚水,我的同情心油然發作——怪事,怎麼這個沒給洗發水洗掉,大概不往腦袋上面長的?于是上去,試圖找個可以摸的地方摸摸,勸慰一下曰:“俗話說的好,此處不剪頭,自有剪頭處,處處不剪頭,我跟野人住。頭發養養也好。”不摸這下,今天也就算了,一摸,果然倒了大黴——大眼睛被我感動,那顆含了好久的淚終于砸了下來,人說美人落淚,梨花帶雨,紅杏含露,眼前這陣勢,明擺着是三峽洩洪,黃河改道,黃果樹瀑布伸拳頭打人,激流直下數十英尺,嘩啦就把我沖了一個跟頭,然後向理發店裡奔流而去,眼看要水淹三軍,毛毛兄這個沒義氣的,拼命跑出來,不是為了救我,而是趁人睫毛沒打他,快尾巴一勾,硬是趕在洪水進門之前,把門給關死了。然後,我就狠狠地撞在了門上,貼起,呈現出一個大字,身後還有一波一波的波浪沖刷,不小心灌了一口,沒把我鹹死。看看,那姿态是多麼的死不瞑目。小二,我現在更想你了啊……無論怎麼想念,不會來的人就是不會來,不要說望穿眼,就是望穿後腦勺都沒有用。懷着自力更生的豪邁心情,我艱苦地從門闆上爬下來,發現一眼淚把我沖得欲仙欲死之後,那隻一堵牆那麼大的眼睛,已經跑得無影無蹤了,它一讓出空間,一個廣闊的世界就閃現在我的眼前。荒涼,非常之荒涼。光秃秃的黑地無邊無際地綿延開去,地平線上的天空浮現沉重顔色,沒有一絲雲色彩霞,隻是凝然的青銅,似遠古的剪影,光線嚴格來說并不暗,達到了正常人居照明标準,但陰森得要死。在廣袤的黑地上,沒有任何與城市,鄉村,或者人類生活有關的迹象,遠遠望去,隻有一座四向長梯簇擁的黑色高台,淩厲地坐落于天地之間,神秘安靜,如沉睡中的巨大神靈,帶着随時會蘇醒的危險氣味。我愣愣地看了好一陣子,老覺得那高台上仿佛有什麼在召喚我,這種召喚非常宿命而強烈,偶爾也發生在中午十二點半和淩晨一點四十分左右,極為吵鬧,無法抗拒,無論昏睡或祈禱都不能削弱其吸引力,倘若不赤腳沖下樓到自動售貨機買一包速凍餃子來煮,就會當場因低血糖而昏厥在地。回頭看了看毛毛兄緊緊閉上的門,再回頭看看靜得無法承受的外面世界,我雖然沒什麼自尊心,但非要人家開他不願意開的門,為我的自由原則所不允許,因此我沒什麼好選擇,掉頭向那個高台走去。十分鐘後,我還是在走……配樂清新愉悅:小小姑娘,清早起床……二十分鐘我,我仍然在走……背景音樂切換:我們走在大路上,意氣風發鬥志昂揚……一小時後……我不走了,我爬……周圍響起:蘇三,來到洪桐縣……一個半小時後……我連爬都爬不動了……要是貝多芬在這裡,他一定會幫我放安魂曲,然後叫施瓦辛格過來把我直接埋掉。趴在地上有進氣沒出氣,兩條腿跟被彈過的棉花一樣又松又軟,哪位家貧天寒,直接拿我去蓋就好,天然保暖,還有智能控制功能。而那個天殺的高台,還是不遠不近在差不多相同的距離外,我很懷疑在我埋頭苦走的時候,該台子也在悄悄咪咪以勻速遠離,務必使我徒勞無功,最後死于過勞走。趴在地上終于緩過氣來,強烈的饑餓感跟随疲倦而來,立刻席卷了我所有的注意力,我顧不上這個沒着沒落的鬼地方有什麼蹊跷,一心一意趴在地上,看有沒有什麼吃的——你知道我出身雜,沒有面包,草根也可以,沒有牛排,蚯蚓也可以……功夫不負有心人,我挖啊挖啊挖啊挖,把堅硬的黑土挖了好大一個洞之後,果然發現了一條蚯蚓……金光閃閃的大蚯蚓……這條蚯蚓,盤起來大概直徑有一米左右,全身光燦燦的,好像貼了金箔一般,腦袋又大又圓,尤其耀眼,它盤踞在地底下,正興緻勃勃地幹着什麼,當我挖的洞直接到通它頭頂的時候,它斜起眼睛來看了我一眼,幹脆利落地說:“别讨厭,趕緊把我埋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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