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沒想到,倥偬半生到底是小看了那些狼心狗肺的道貌岸然之輩。
那些人心安理得地生活在他們以命相護的平和世道下,處心積慮悶聲不吭地在舉着三尺巨刃,隻等他轉身不備的時候淩空劈下。
“你說你人既到暨陽,此時又為何在這裡?”
溫元皓聽到聲音回過神,不自覺回頭看向出聲的人。
宇文曜已經從車上下來,越過衆人上前,站在傳令兵面前。
傳令兵雖不認得眼前的人,可他是認得溫謹言的,一看這人和溫丞相一同上來,溫丞相卻在停下的時候自覺錯步站在他身後,就知道此人身份非比尋常,于是絲毫不敢怠慢,一點頭:“屬下趕到暨陽禀明情況,但兵部說調兵前往北境并非小事,且需要調多少,如何調需要商定,需得等陛下回宮方可定奪,可屬下能等,邊關的将士們卻等不得啊!”
宇文曜張嘴想罵,硬生生忍住了,話到嘴邊拐了個彎先就着緊要的問題問:“那戶部糧草呢?”
傳令兵嘴角向下,铮铮男兒差點要急哭起來:“戶部兩位大人都病了,臣并未見到人。”
宇文曜終于不再壓着臉色,咬牙切齒的低喝了一聲:“這群人的腦子裡裝得都是漿糊嗎!”
身邊的随侍立刻跪了一片。
傳令兵一愣,當即反應過來自己眼下的說話對象可能就是那位該做“定奪”的陛下。
溫元皓沉下氣,翻身下馬,躬身行了一禮:“陛下,北方蠻夷不過手下敗将,先帝和陛下仁厚,多年來禮讓三分,才讓他們如今閑出勁兒看不清局勢,做起了這跳梁小醜的把戲,待臣回營,必讓他們有來無回。”
宇文曜廣袖一揮,看向溫元皓不自覺正了正身,臉上透出幾分莊重的意味,目光堅定:“衆位将士先行一步,糧草援兵随後便到,溫帥此去隻管放手打,剩下的問題,有朕和溫卿。”這話聽起來十分像是安撫,卻被他講出了鄭重許諾的意味。
溫元皓一頓,笑了笑,随意一拱手:“謝陛下。”旋即重新上馬,一聲令下,百員精銳各自從原先四散在護衛馬車的隊伍裡迅速集結規整,百匹戰馬一掃來去閑散悠哉的散漫,昂首前視,目光炯炯。
溫元皓回頭看了一眼溫謹言,雙腿一夾馬肚,低呵了一聲。
塵煙四起。
馬蹄聲翻過一座山丘,很快便消散在荒蕪的草木後,隻有一路驚起的飛禽昭示着他們前行的方向。
宇文曜深深看了一眼一旁默然眺望的溫謹言。
行軍前的道别是不吉利的,溫家父子倆過了一個颠簸跋涉的年,臨到頭連分别都顯得過于倉促。
宇文曜收起這不看情況便往外冒的酸澀心緒,轉身朝剩下的丞相府侍衛擡手示意:“棄車上馬。”
溫謹言聞言迅速拉回視線:“陛下。”
宇文曜像是早料到他會反對,吩咐完就噙着滿眼滿肚子的安撫在一旁候着,他一回身,兩人的視線便不偏不倚地撞在一起,溫謹言像是被他眼裡的東西吸住了片刻,沒有第一時間開口,他從善如流地開口道:“此處離暨陽已經不遠,快馬加鞭一日内必能趕回去,将士們陣前浴血厮殺,朕不能親身前往,要是還因為這點拿不上面的身嬌肉貴的臭毛病在後方拖後腿,豈不是到了下面都不敢見列祖列宗了?”
溫謹言定定看着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心緒波動産生的錯覺,總覺得此時此刻宇文曜的眼神裡藏着一些特别的東西。
是他的從來不曾見過,卻不敢直視的東西。
他于是跟着本能垂下眼去,沉聲應了一聲:“是。”
一隊人馬不再繞道官道,一路上越嶺翻山直奔暨陽,除了驿站換馬,沒做半點停留,到半路陸明和幾個普通的仆從實在扛不住了,溫謹言便留下一名親侍護送,剩餘的人繼續趕路。
日薄西山,皓月當空。
七個時辰馬不停蹄後,宇文曜一行終于披星戴月回到暨陽城,守夜的衛兵手忙腳亂地一打開城門,他們便二話不說策馬往裡,馬蹄聲踏破了皇城在夜色籠罩下的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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