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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樂兒扯着小喜兒道：&ldo;我的好姐姐，人急得上火，你看得可樂。&rdo;小喜道：&ldo;罷罷罷，不撩你了，太公說了，除開看房兒的，伏侍的人都要跟去哩。&rdo;小樂兒方一拍胸口：&ldo;可吓煞人。&rdo;衆人又一齊說笑戲鬧。卻不知程老太公正眉頭緊皺，掐着指頭算哩。程老太公本意，卻并非為踏青而來，原是他在鄉間有地，租與佃戶耕種，每年收些租子，除開自家吃，也賣些。佃戶有勤有懶，做爹的勤快不定兒子也勤快，便要時時剔簡，以防荒了地。他自思年過古稀，便欲将事務放手與秀英程謙。程謙往前收過租，卻未曾辦過這等換佃農的事，這是帶他們去長見識。閑話休說，程老太公主意已定，便在春耕前攜家帶口往鄉間去。程家在鄉間也有一處小小别業，尋常不往裡住，隻留二三人看房舍，今番去，便是住在此處。程老太公還恐蘇先生不允，不意蘇先生卻道：&ldo;當知稼穑之艱。&rdo;居然興緻勃勃喚明智打包袱，要一道去看。一家子主仆十數人，連着鋪蓋、文具、慣用的家什，倒有七、八輛車，程謙各騎了家養的騾子。平安兒等也有騎驢的，也有步行的，浩浩蕩蕩好不熱鬧。小樂兒終遂願随行，與迎兒等四個丫頭一輛車，初時還掀簾子往外看景，不消一個時辰，便昏昏欲睡。想尚未春耕之時，花木未發，草都不長一顆，又有甚好看？又有甚能看？程老太公原就不為看景而來。待到了别業處，方知路上苦委實算不得什麼，這别業久未有人居住，氣味也不甚好。便是登東，也與江州城略有不同，止主人房内有幾個恭桶，使女小厮，都須得往搭的茅草棚子，便是這棚子，也是現搭的，四面漏風，當地挖個大坑。飲食有些土産野味，是新鮮，五谷輪回野上一野，真憋得人人面有菜色。野味滋味再美，思及那茅草棚子，也不敢多食，不消數日，人人叫苦，隻盼程老太公發話，即時飛回江州城。‐‐‐‐‐‐‐‐‐‐‐‐‐‐‐‐‐‐‐‐‐‐‐‐‐‐‐‐‐‐‐‐程老太公一行事兒辦得頗順，命佃戶等看了程謙，又收了一戶懶惰佃戶的田，不令耕種。田二因甚懶，程老太公收了田，隻得一家子往旁處趁食，諸佃戶早看他遊手好閑不過眼，也不為求情。然李六家卻因老母卧病，繳租不上，程老太公又與他二兩銀子瞧病，約定今年但繳得上七成租子，便不收回田，其餘三成租隻當送與李六了。程謙随在程老太公背後，諸佃戶皆知他是個能幹管事，一時肚裡念兩句贅婿也這般威風，一時又為他父母不值，卻無人說甚難聽的話出來‐‐皆躬身作禮。玉姐兒孩子心性，見甚都新鮮，便是光秃秃的樹枝子，枯了的草編蚱蜢，她也能翻來覆去地看。忽見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臉色蠟黃，穿一身破舊夾衣，趴在牆上看她。李媽媽亦瞧見了，揮着手兒來趕：&ldo;看甚看甚？便趴人家牆頭，忒沒教養。&rdo;玉姐好奇：&ldo;媽媽休攔她，我有話要問她哩。&rdo;今番下鄉，吃着許多新鮮物兒，卻沒曾見過原狀，好容易來一個人，玉姐便想問問。李媽媽道：&ldo;鄉下孩子不整潔，大姐兒仔細她身上有虱子跳蚤。&rdo;玉姐奇道：&ldo;那是甚？&rdo;李媽媽啞然。歎口氣：&ldo;這才是富貴人家的姐兒呢。&rdo;親往前采了小丫頭來，小丫頭要哭不哭：&ldo;我爬上來看看，凍僵了手腳，爬不下去……&rdo;李媽媽自家也不與小丫頭近靠了，隻伸遠了兩隻手，與她擦臉，又篦過頭，篦子上滿爬了數隻虱子。玉姐看得好奇，問那小丫頭：&ldo;你叫個甚名兒。&rdo;小丫頭小聲道：&ldo;我叫個朵兒。&rdo;李媽媽奇道：&ldo;你倒有名兒。&rdo;鄉下孩子，尤其女孩，起不起名兒都尋常，有心的叫個花兒朵兒，無心的就叫個大姐、二姐。&ldo;我娘給起的。&rdo;玉姐道：&ldo;你娘呢？&rdo;&ldo;死了。&rdo;&ldo;……&rdo;這朵兒凍得狠了，直打着哆嗦，玉姐要把自家用的手捂子與她，李媽媽道：&ldo;與她盞熱茶，喝下去就暖了。&rdo;朵兒肚内咕噜一聲，玉姐捂嘴一笑：&ldo;餓了罷？&rdo;取食盒裡兩個青團子，自家咬了一口，卻将另一個遞與朵兒：&ldo;我也餓了，咱們一道吃罷。&rdo;朵兒猶不敢接，李媽媽見她不識好歹，玉姐又一臉失望，不由道：&ldo;怎不識擡舉？姐兒與你吃的哩。&rdo;朵兒狠擦把眼睛：&ldo;二娘說，敢接旁人的東西，叫人說她餓着我，便要打死我哩。别說我哭了，哭了也要打。&rdo;李媽媽道：&ldo;哪來的嬸子，這般狠心？&rdo;朵兒道：&ldo;不是嬸子，是後娘哩。&rdo;李媽媽心頭一軟道：&ldo;你且喝茶吃果子，無人說。&rdo;玉姐也哄她：&ldo;這裡統共咱們三個，誰也不說，誰也不知道。你餓着，你親娘要心疼哩。&rdo;朵兒終于接了青團，囫囵兒吞了，把李媽媽唬一大跳：&ldo;這要噎死哩。&rdo;又與她茶喝。茶又燙，朵兒渾不在意，一氣吃了六個，李媽媽忙将最後一個奪下，道：&ldo;再吃便要撐殺了。&rdo;玉姐眼見朵兒這般，手一松，咬了一口的青團便落地……待程老太公折回，玉姐當仁不讓訴說朵兒之事。程老太公眼珠兒一轉：&ldo;天叫給我玉姐一個心腹丫環！她既在家中受難，挂心便少，玉姐解她危難，便于她有恩。鄉下孩子心眼兒實在，甚好，甚好。&rdo;俗語說得好&ldo;窮人孩子多，凹地蝦蟆多&rdo;，朵兒父親張四與頭前娘子養了兩男一女，與後妻又養兩女一男，又非大戶人家，如何養得活？丫頭頂好出路倒是與大戶人家作使女，次一等生而溺之。是以後娘待這&ldo;賠錢貨&rdo;如何，他也渾不在意。自幼缺衣少食，朵兒很有些呆相，越發不受待見。既程老太公要買，李四領了一兩銀子，尚覺占了便宜，忙不叠将朵兒賣與程家作使女。程老太公攜玉姐領人之時，朵兒後母正在拿着指頭戳她額角數說：&ldo;短命鬼留下的賠錢貨，還不與我擡柴去！整日半點活計做不得，空費許多柴米，多早晚……&rdo;張四一聲打斷，朵兒見了玉姐便眼睛一亮。程老太公再不肯有一絲疏漏的，當下立了文書，請了中人，一兩銀子買了朵兒。那頭李媽媽尋了些幹淨布衣，将朵兒洗剝幹淨，看朵兒穿衣，一面道：&ldo;這滿頭虱子虧得篦得幹淨了，再多些兒，與你裹上黃泥燒将去。往後伏侍姐兒，你自家身上須得幹淨了。&rdo;朵兒隻知點頭。玉姐道：&ldo;你隻管跟我，隻管聽我一個的，我就看顧你，不叫人欺負了你，誰欺負了你，你說與我，我與你出頭。隻不許聽旁人的。&rdo;朵兒終于道：&ldo;我隻聽大姐兒的。&rdo;作者有話要說：[1]按道理，銅錢串起來，一百個是一陌，一千個是一貫，但是在實際生活中，會有打折，就是一陌不足百，一貫不足千。九二串，就是一陌隻有九十二個，以此類推。其實九二串還算厚道的，叫長錢，還有八六的等等。這裡還有銀子與錢的比價問題，有的時候銀貴錢賤，有的時候銀賤錢貴，就不詳細論述了，用得到的時候再細寫。最後，作個調查：是不是這樣略帶一點話本式的行文方式大家看起來不習慣？好心玉姐下鄉，原不曾受虧，依舊好吃好睡，縱是程老太公、林老安人受虧，也不肯虧了她去。若非遇上個朵兒，她便要以為鄉間比江州城自在。自有了朵兒，玉姐方知這世上還有這等受苦之人。她因問朵兒為何朵兒之父任由繼母虐待朵兒，朵兒答曰：&ldo;爹要下地哩，日日且忙，閑時也要做個短工，方夠養活這一家子。鄉下丫頭不值錢，還有生下來便溺死的……&rdo;玉姐又問朵兒鄉間生活，方知書上春耕夏耘秋收冬藏，短短八字，竟有如厮艱辛。秋收之後，農人尚不得歇息。家中所有之炭，亦是他們燒得。然燒炭之人一冬卻不舍得用去幾斤，隻管拿去賣來，以備不虞。李媽媽見她聽得難過，時常喝斥朵兒，不令說。玉姐卻每要聽，偏朵兒隻肯聽玉姐一個的。李媽媽無奈，向秀英去說，哪料玉姐小小年紀自有主張，秀英已管她不住，程謙偏又覺女兒當知曉些世事，從中攔着。李媽媽隻得日日聽着鄉間辛苦，十分難過，隻盼着早日回城。一盼二盼，終令她盼到了程老太公發話這一天。鄉間走了一遭兒，程老太公的盤算落到了實處，玉姐又遇朵兒，算是意外之喜。秀英住不慣鄉間，然一心撲在家業上，反把這份不慣減了五分，居然不以為苦，自覺下鄉一回，又懂了許多，也是心滿意足。玉姐帶回了朵兒，也是開懷。至如蘇先生與程謙，各細心查訪佃戶，亦有收獲。其餘人等也是開了眼界，縱使沒甚顯見的好處，思及朝發夕至，便可回到江州城用上恭桶，也是歡欣雀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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