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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氏怒道：&ldo;眼皮子淺手賤的小賤料兒！道還是做彈唱姐兒時？我家是好好人家，自有女兒要說親、兒子要進學，打扮得窯姐兒一般，要做甚？要做甚？讨東西讨到街坊家裡，我是缺她吃還是缺她穿？要好吃喝，另尋财主去！我自家在家都不盛妝，她妖妖娆娆的想做甚？把梯兒與我鎖了，免得叫她掇了去架牆上！&rdo;說得紀主簿面上挂不住，甩袖兒走了，晚間哪個房裡也不歇，自與兒子安郎擠作一處。何氏不免與秀英道：&ldo;你家嬸子倒好心哩，隻别叫人騙了。&rdo;秀英面皮臊得通紅：&ldo;我娘就是這個性子，面耳朵。太公将家交與我操持，你道為甚？有人哭，她便憐，從不辨個真假。你多擔待，那小妖精再來，我叫人打她出去，我家清白人家，不容輕浮人踏。&rdo;何氏道：&ldo;我是知你，換了别個人，我便道她藏奸哩。&rdo;秀英含淚道：&ldo;換了我，也是這般想。你家那個，不是省油的燈哩。我娘從不聽曲兒的，念佛多少年，家中有個姐兒讀書，哪能這般吵鬧？我竟不知她們是如何對上的。&rdo;何氏一想，素姐平日不出門，竟是真不知如何對上，恨道：&ldo;真是個妖精！妹子放心，我自有數，這幾日說不得話了，我須把家裡清淨了。&rdo;秀英好話說盡，将人送走。免不了借着與娥姐東西的名頭，又送出一副金镯子與紀家。事情瞞不下，秀英隻得告與林老安人：&ldo;千萬叫我娘休再生事。&rdo;素姐聽林老安人數說，反有些愕然：&ldo;何娘子這般容不下人麼？&rdo;林老安人氣極敗壞，下令道：&ldo;但凡不是誦經，素姐做什麼，都要報與我。&rdo;說書女兒做了錯事，可打可罵，親娘做了錯事，打不得、罵不得，隻得勸、隻得谏。這道理連玉姐都明白，秀英自也挑戰不得。幸虧少時有吳家時不時鬧上一鬧，秀英于素姐之脾性知之甚深，隻氣過一大場，并未氣死。隻管請出林老安人來壓素姐一頭，不令素姐與外交通。知女莫若母，林老安人一頭白發，倒有一半兒是為素姐而來。見她十分扶不起來，索性下了死令：&ldo;不許她與外頭有牽連！&rdo;又說素姐：&ldo;為着你，倒叫孩子去與主簿家娘子陪着小心，白花許多銀錢賠禮，你還小麼？倒叫秀娘為你操心！往年吳家也是這般，隻一開口，你便恨不得甚麼都搬與人，他們那般嚣張，都是你慣縱的哩！&rdo;素姐内心十分不服，卻有一條好處：膽小，不敢頂嘴。悶悶地低着頭，手裡撚着念珠。林老安人那般脾氣，一見她這溫吞水的模樣兒，卻是發作不得。休問你說什麼，她便仿如死了一般，你能做甚？說得急了，她便哭，再無一字。林老安人一拳打在棉花上，反把自家氣得不行。秀英于何氏處陪了許多小心，終回轉過來。何氏亦道：&ldo;你休要多心，這二年相處，你是甚樣人，我還不知？你有私房，多留與玉姐方是。我這家裡，隻要死鬼還在，總比你家容易些兒。隻是令堂忒大方哩。&rdo;弄得秀英滿臉通紅，遮掩吱唔。回到家來，秀英便與程老太公、林老安人商議：&ldo;娘平日裡忒悶，不如給她找些事解悶，免得生事。&rdo;林老安人因問計将安出。秀英道：&ldo;我去尋兩個彈唱的女先兒來，與娘說些市井百态，恩怨情仇，要哭要憫，隻在家中完事。隔日說一回，也不過費幾陌錢。隻恐擾了玉姐念書。&rdo;程老太公對林老安人道：&ldo;養不教，父之過，少時也不求她頂門立戶，是以沒教好她，也是你我之過。她好有四十歲了，這性子是改不來了。幸爾不好走動，生不出大事。隻拘在家中，又如坐牢一般，我看着也難過。倒是秀娘說的可行。玉姐那處，又不是日日聽書，隔幾日，倒好叫她往外頭走走，也曉些市井百态，這個家，日後恐要交與她哩，也該從小曉些事。&rdo;當下林老安人便喚吳媽媽找了兩個彈唱的女先兒來家說書，為素姐解悶。素姐從來是個面不辭人的，肚裡不喜，往父母、女兒面前落一回淚，歎一回青兒&ldo;紅顔命薄&rdo;，又說：&ldo;我自持齋誦經，何用聽這亂七八糟？&rdo;然則秀英将兩個女先兒往家中一喚，她也不說趕将出去，居然也磕着瓜子兒、喝着香茶，聽女先兒彈起弦子琵琶，說那&ldo;落難公子中狀元，私定終身後花園&rdo;。素姐少年時，林老安人管束頗嚴，不令聽這些個，人到中年，聽起來頗覺新鮮。兩位女先兒吃的便是這嘴上功夫的飯，先來倒頭便拜，且把素姐誇得如同一朵花兒：&ldo;竟是安人？我們還道是家是小娘子哩。這般文靜秀氣。&rdo;其次方是說書。這頭素姐被這兩個勾得聽住了，那頭何氏将青兒百般揉搓，終拿了個錯處遠遠賣将出去。青兒内心惶恐，生怕何氏将她賣往苦地，倒思往素姐處求援，哪料程宅作主的并非素姐，消息未到素姐跟前，早被截住。青兒一步三回首，被何氏發賣，素姐尤在聽這&ldo;夙世姻緣&rdo;。等素姐醒過神兒來，秀英自然告訴她：&ldo;留下來恐合氣，打發她回主簿老家去了。&rdo;素姐一想，青兒雖與主簿分離，到底不用在主母面前受氣，隻歎惜一回，也便撂開去，隻偶爾聽女先兒彈起琵琶，說：&ldo;不如宛卿彈得好聽。&rdo;‐‐‐‐‐‐‐‐‐‐‐‐‐‐‐‐‐‐‐‐‐‐‐‐‐‐‐‐‐‐‐‐卻說玉姐因外祖母之事，隔不數日倒好出門一回，或是程謙帶她，或是秀英帶她，蘇先生亦于江州民俗頗有興趣，也時常随行。程謙帶着她，或往茶肆裡坐，或往鋪子裡走，又或去看看倉棧，與她說些家中産業事，教她知些辛苦。秀英卻止帶她往自家鋪子等處看，使夥計知道主人家有這麼個姐兒。蘇先生時常尾随，隻管聽、看，心裡默記這市井生活，并不多插言，隻偶有見市井争利，回來提點玉姐，不可過于拘泥：&ldo;貪小利而失大節，可悲。&rdo;玉姐于她先生的話，自有另一番解釋：&ldo;使詐隻得一次利，沒了信譽，人便不信了，做不長久。&rdo;蘇先生隻好再點醒于她：&ldo;與人說話，休要過于直白。&rdo;玉姐吐吐舌頭：&ldo;我這是與先生說哩，自家關起門來還要遮掩，多沒趣兒。&rdo;蘇先生扶額道：&ldo;總是說不過你，你過來，我與你講韻。&rdo;玉姐乖乖過去聽蘇先生開講。自來地方一廣，方言便多，隔條河，對岸說話你便要猜着聽。幸爾有官話，又有&ldo;書同文&rdo;，方不緻雞同鴨講。蘇先生教玉姐，乃是官話與韻一齊教，官話由來以北方口音為基，江州地偏南，本地人說起官話來，十個裡倒有九個帶着口音。蘇先生亦恐玉姐這官話說得要像不像。卻不知凡事隻要打小兒教起，總要比長大了再改容易百倍。不消數日，玉姐不特官話已說得有模有樣，便是措詞，也不似秀英等，倒好沾了些蘇先生的文氣。未免令秀英十分憂愁：&ldo;學了官話倒好哩，出去與人說，也不怯場，倒好唬人。隻恐學得酸文假醋，又與鄰裡說話也這般文绉绉，豈不讓人嘲笑？&rdo;便說動程謙得閑多帶玉姐往市井裡走，勿使她官話方言皆娴。程謙倒好聽閨女學說官話，每與她說話，已多改了官話。然思秀英所言有理，玉姐終要在江州過活，至如那用得到官話的時候，總要到長大之後。便回程老太公：&ldo;讀書隻為明理，然閉門造車終為不妥，多少聰明人，隻因困坐書齋，倒養成一股呆氣，世事不曉，叫人哄了猶不自知。&rdo;程老太公道：&ldo;你便帶她出去，你素來知道輕重，不須我多說，早去早回罷哩。&rdo;程謙答應一聲，帶玉姐出去，便往人多的地方去，茶肆裡人正多，又有聽彈唱的。彈唱的先生正說那&ldo;落難公子中狀元，私定終身後花園&rdo;。玉姐聽了，笑得直打跌。程謙點點她的鼻子：&ldo;你笑甚？&rdo;玉姐悄聲道：&ldo;這先兒哄人哩。&rdo;程謙道：&ldo;你又淘氣了。&rdo;玉姐把鼻子一皺，将程謙指頭從鼻子上歪了下來：&ldo;才不是哩。我聽蘇先生說，自打立朝，統共出了三十來個狀元，老的好有四、五十，少的也有三十多，好做人祖父了。天下英才何其多？不苦讀幾十年，如何能出頭？說探花我還信些兒，倒是出過二十歲的探花。&rdo;她尚年幼，于男女之事全然懵懂，卻因秀英先時罵過陸氏之事，知道何謂&ldo;年貌相當&rdo;，婚姻之事總要兩人差不離。程謙愕然，良久，把玉姐一抱：&ldo;我的好閨女，你吃不了虧啊！&rdo;玉姐伸手把程謙臉一拍：&ldo;那是。我爹也吃不了虧哩，也不看是誰爹。&rdo;程謙笑得手一抖，險些把玉姐滑到地上：&ldo;走罷，回家，晚些兒你娘又要說哩。可不敢給她說今日聽了甚麼，你隻說往街上看熱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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