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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老安人道：&ldo;年紀輕輕說甚破氣話哩，好生養着，這一冬一夏，最易犯懶，歇着便是。&rdo;林氏眼中流淚，就枕上與林老安人磕個頭兒，道：&ldo;我年輕不懂事兒，但有得罪處，還請多體諒。我一旦去了，這家中雖是親人，我卻怕我文郎穿蘆衣。&rdo;秀英道：&ldo;你真心疼他，便自家看顧好他，憑誰，也比不得親娘。文郎呢？&rdo;林氏道：&ldo;頭半晌兒送他讀書，後半晌兒來與我說話。是那位教出十三歲小秀才的先生，這先生教出過十個秀才、三個舉人哩。&rdo;秀英道：&ldo;還是，還是，眼看着文郎要出息起來了，你在這裡說甚晦氣話來咒自家？&rdo;林氏悲悲切切：&ldo;我自家事自家知道，實是頂不住了，甚也吃不下，但有病人，隻要肚裡壯，能受藥、受補，便不壞事，我是不成了的。如今唯有文郎放不下。&rdo;林老安人道：&ldo;便有人與他蘆衣穿，他還有舅家，有人打罵他，我使人遞信與你娘家去。&rdo;林氏一徑兒搖頭，終是含羞将話兒遞了出來：&ldo;不怕你們惱，也是我高攀，想為他求玉姐哩。&rdo;伸手要摸枕邊一隻紅漆匣子。林氏的小丫頭過來為她取了，又跪下道：&ldo;安人、娘子，可憐可憐我家娘子罷，我家文郎也是讀書上進的人，又實在，管不慢怠府上大姐兒。&rdo;秀英臉上變了顔色，旋又回轉過來。林老安人畢竟經得多，接口道：&ldo;你這丫頭倒做起主人家的主來了，跪這做甚？這事卻是你們想岔了，我兩個須做不得主，秀英、玉姐皆是洪家人，須得玉姐爹放話才作得準哩。休要胡思亂想，安心養病為要，待你好了，我再來看你。&rdo;語畢攜了秀英出門，也不令她回洪宅，隻拎了來又一通數說：&ldo;你這是甚模樣？！貓兒叼了你的舌頭去了？一句攔的話兒也不會了？氣氣氣，生氣有甚用？&rdo;秀英冷笑道：&ldo;阿婆不說話，我便要啐她臉上哩！仗病要逼我應，做她娘的春秋大夢去！休問官人，便是官人應了，我也不肯答應的！這等狗眼看人低，往日生怕玉姐兒賴上他家文郎，如今又上趕上來讨，哪有這等好事？&rdo;林老安人歎道：&ldo;也是這家裡委屈你了，不曾教你些好交際事，如今你做了秀才娘子，孫女婿要再進一步，你這樣子可要再改一改，哪有處處得罪人的呢？便不喜，也不要将話說絕了。事能做絕，話卻要留一線兒。這事兒須不好瞞着孫女婿，你要與他說了。&rdo;秀英得林老安人面授機宜，回來吃罷午飯，洪謙來歇晌兒，秀英一五一十說與洪謙。洪謙亦冷笑：&ldo;回得好！&rdo;秀英放下心來，與洪謙說些閑話，洪謙忽道：&ldo;府君家娘子近來總邀些城裡娘子一處說個話兒，時要帶家中哥兒、姐兒去，道是消夏。你有個數兒，休要慌亂。&rdo;秀英真個有些慌亂：&ldo;我活這般大，見過最大官兒不過是街坊紀主簿，這這這……府君家娘子怎會喚我？&rdo;洪謙笑道：&ldo;趙家能求咱閨女，府君娘子如何不能請你一請？衣裳無須另做，咱家新做的夏衫就好，首飾也不須太多，滿頭珠翠亂鋪，才叫人笑哩。玉姐也尋常妝束便好，我閨女不拘放到哪裡，都比人強。&rdo;夏宴雖有洪謙說無須盛妝，秀英還是做足了心思，她此生尚是頭回往這等宴上去，不免又鄭重幾分。然前思後想一回，又依了洪謙。隻取今年新夏衫，頭上也不插戴得十分華麗‐‐恐不夠文雅莊重。為着能似模似樣，還特特向何氏請教有何要領。何氏道：&ldo;虧得你問了我，不然怕要出醜哩，我與娘子們頭一遭兒見府君家娘子，州府裡葉主簿家娘子好快的嘴兒，直誇她年輕！&rdo;秀英奇道：&ldo;她好有四十幾歲的人了罷？怎地誇她年輕倒不好了？&rdo;何氏一歪臉：&ldo;正因不是四十幾歲人！這一位乃是填房來的，比這府君少了十幾歲。葉家娘子開口便是&lso;看着倒似三十歲人&rso;，虧得府君娘子不甚計較。次後她們有下了死力氣打聽來的，方知是填房，人也就是三十出頭兒，你說難看不難看？&rdo;秀英拿帕子掩口一笑：&ldo;馬屁拍到馬腳上，确是尴尬。當面人不計較，旁人也要笑話哩。&rdo;何氏道：&ldo;可不是！&rdo;秀英又問衣裳首飾一類，何氏道：&ldo;你家官人說的是，你本年輕顔色好，怎地穿來都好看。似這等宴，是府君娘子的東道，當是她家出彩，你出的甚頭？十分顔色好便罷了，強掙紮了，豈非自讨沒趣？且他們下帖兒，也是一般身份人撥，與你一道的都是讀書人家裡的，也要看着清雅些兒才好哩。&rdo;秀英心中，原是要為洪謙争一争臉面的，聽丈夫與何氏都這般說，方熄了此心。又猶豫着對何氏道：&ldo;嫂嫂知道的，我家大姐兒今年足有九歲了。往些年家中不順耽誤了她，我也沒心為她留神好後生，就怕看到好的，又嫁不了，心裡難過。門當戶對人家，生下來便割襟做親家的都有。如今她爹好歹有個功名，要為她尋個好婆家。隻先前我家又是那樣，上好的人家可不敢打聽不敢想，并不知人家根底事，于這一處好比是瞎子聾子。然則日久才見人心，匆忙打聽就怕聽得不實在，叫人瞞了甚樣陰私事。她再五、六年須得定親……&rdo;何氏接口道：&ldo;你是想着趁着機會，多打聽打聽，且帶着大姐兒去晃一圈兒，有看上的，自來求你？好作個一家有女百家求？&rdo;秀英道：&ldo;這樣可妥當麼？&rdo;何氏道：&ldo;可不是，我娥姐兒說親時，我且恨日子太短，不能盡知前事，唯恐她受氣哩。玉姐樣樣好，且是你心頭肉，自要及早。待到好出門子時節再相看，可就晚了！看得着外頭光彩，又怕内裡不好，總要挨幾年光景，細細看來方得，免生纰漏。女兒嫁了便是人家人，苦樂由人，且須娘家有人撐腰。從來女兒便不欲她遠嫁，不就是為的這個麼？&rdo;秀英大有知音之感，與何氏愈發說得投契，又問娥姐夫家事。何氏道：&ldo;才說不想她遠嫁哩，女婿做了太學生，便在京裡住，婆家與他在京裡賃了房兒。你想，叫她兩個分開了，她倒在我眼前了，卻是夫妻不相見，如何過得日子？要打發她上京，我這心呐！&rdo;說着直搗胸。秀英又拿話來安慰，兩人絮絮說着許多話。秀英自何氏處得了竅門兒，也用心裝扮了，上身穿件月白衫兒下身系條杏黃裙，腰懸雙玉佩，耳垂明珠铛。一頭青絲挽作髻兒，插幾根簪子。林老安人知秀英要去赴宴，便托一同赴宴的林秀才娘子代為看顧。秀英帶着小喜、小樂兩個小丫頭，也令她們穿了新置細布夏衣，掐了時辰，先與舅母林家娘子會面，再同往州府裡去。府君娘子頭一遭見人，卻是隻邀各家娘子去，是以玉姐并未得去，止在家中讀書。‐‐‐‐‐‐‐‐‐‐‐‐‐‐‐‐‐‐‐‐‐‐‐‐‐‐‐‐‐‐‐‐秀英回來兩頰微紅，是有了些酒，興緻也高。今日林老安人與素姐一道往洪宅來看金哥，金哥&ldo;咿咿呀呀&rdo;隻管自家亂叫，幾人皆不明其意，把他急得小臉通紅更大聲叫嚷起來。秀英洗了臉，又逗金哥一陣，金哥方安靜了下來。林老安人笑道：&ldo;這便是母子連心了，&rdo;因問，&ldo;今日如何？&rdo;玉姐支楞起耳朵來聽，秀英道：&ldo;府君娘子好和氣人，也不以勢淩人。看她身上衣裳、頭上插戴，也是富足人家。&rdo;素姐道：&ldo;天家人，怎會不富足？&rdo;秀英也不與她細說分明，她有些酒了，略躁熱，拿手來扇風。玉姐将手邊一碗酸梅湯遞與她，秀英一仰而盡，擦擦嘴，又道：&ldo;聽說這城裡秀才、舉人也不少，今天卻沒見着太多哩。&rdo;林老安人道：&ldo;想是這位細緻些，分作幾撥罷咧。這也是常有的，有細緻的就細些兒，有不在意的，就一總兒邀了去坐坐。婦道人家這裡，也不算恁樣大事，府君見孫女婿他們，才是正事哩。&rdo;秀英道：&ldo;那我便知了。哎～今天有位王老秀才家的娘子，好有四、五十歲了，頭上戴好大一鬏髻，也不怕壓壞了脖子。&rdo;林老安人道：&ldo;她年輕時頭發便少。&rdo;聽得秀英吃吃地笑，又說：&ldo;府君娘子真是個好人物，也不總端着，與誰個都能說到一處。&rdo;林老安人道：&ldo;那便好，你現與她也見不多少面兒，相着就是了。與旁人呢？那些秀才娘子們怎樣？&rdo;&ldo;也有與我一般大的，多是比我大些兒的。有舅母領着我，她們倒好說些話。也有兩個不看人的，我也不須理會她們。&rdo;說着一歪臉兒，想是受了些兒氣。林老安人道：&ldo;你又不是銀子，誰見你都歡喜！别叫人人不喜便得了。&rdo;玉姐忍不住笑出聲兒來，又吃秀英一瞪眼，捂着嘴兒倚着素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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