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來是個聖父。有姝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用同情的目光朝他腳邊流着血淚喊師父的小沙彌看去。&ldo;你既然要救王天佑,那便救吧。我還是那句話,我并未害他,是他自己害了自己。等你明日做完法事,我自會離開。&rdo;有姝略一點頭,信步而去。因對方是三皇子的義弟,玄明法師也不打算多做為難,退開兩步低聲念佛。緊緊拽着他衣擺的小沙彌又喊了兩聲師父,見他無動于衷,也跟着消失了。有姝走出去沒多遠,就見兩隻小鬼從地底鑽出來,遺憾道,&ldo;大人,我們跟丢了。不過您放心,下回他再來,我們保管撕了他。&rdo;&ldo;無事,我自己來撕。&rdo;有姝淡淡擺手。一人兩鬼溜溜達達往西跨院走去,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那小沙彌。小沙彌死時才三四歲,大約從小接受佛法熏陶的緣故,雖然生前曾飽受折磨,怨氣卻不重,隻因舍不得師父和衆位師兄才遲遲不肯離去。有姝不想收留他,遠遠沖他擺手,&ldo;你走開。&rdo;兩隻小鬼也龇牙咧嘴地威脅,&ldo;快走,不然吃了你!&rdo;小沙彌吓得瑟瑟發抖,卻還不肯離去。有姝見他锲而不舍地跟着,便快跑了兩步,小沙彌也邁着短腿疾奔;有姝停下,他也連忙停下;有姝蹲下,他也蹲下;有姝站起來,他依然跟着站起來,完全複制了對方的動作。這是吃定我了呀!有姝抿唇,無奈道,&ldo;你想做什麼?&rdo;&ldo;我想與師父告個别,但他看不見我。&rdo;這是小沙彌唯一的心願。從小被玄明法師養大的他,内心自是純淨剔透,連複仇的想法都沒有。有姝能看見鬼,那是因為他精神力強悍,但如何讓旁人也看見,卻毫無頭緒。倘若把自己的精神力借一點點出去,或許是可行的,但自己的精神力不能外放,還需依靠某種媒介。有姝垂眸看着掌心,低聲道,&ldo;我試試吧,但不一定能成功。&rdo;&ldo;多謝施主!&rdo;小沙彌雙手合十,深深鞠躬。鬼童的隊伍又壯大了,有姝走在最前面,感覺自己像個帶孩子的保姆。西跨院内,姬長夜正對着一桌素齋皺眉。他負手走到窗邊,沉聲問道,&ldo;有姝去哪兒了?&rdo;&ldo;回主子,他一直坐在東邊那顆樹上,看王家的熱鬧。&rdo;阿大似想到什麼,輕笑了一聲。&ldo;這麼晚還不回來,果然心野了。&rdo;姬長夜搖頭,坐回桌邊拿起碗筷,雖然語氣中帶着笑意,舌尖卻仿佛嘗到一點苦澀。十年來,這還是有姝四十千耳邊少了有姝清淺綿長的呼吸聲,姬長夜輾轉反側了大半夜都沒睡着,第二日起床,眼下烏青一片。有姝獨占一張大床,手腳想怎麼伸展就怎麼伸展,自然睡得很香甜,白皙的皮膚泛出健康的紅暈,看上去神采奕奕。&ldo;昨晚睡得好嗎?&rdo;姬長夜狀似不經意地問。&ldo;睡得很好,床很大,可以到處打滾。&rdo;有姝一面點頭一面往嘴裡塞香菇餃子。姬長夜&ldo;嗯&rdo;了一聲,本就有些陰沉的面色越發顯得難看,試探道,&ldo;既然睡得好,今後都得一個人睡,能習慣嗎?&rdo;有姝頓時猶豫了,讷讷道,&ldo;一時新鮮沒覺着如何,過幾天新鮮感消退了,我肯定會不習慣。我能不能隔三差五回來陪陪主子?&rdo;等這口龍氣消散,主子卻不讓他爬床,那該如何是好?所以話不能說死,得給自己留點餘地。姬長夜陰沉的面色略微舒緩,擰緊的眉頭也松開些許,唇角上翹露出點笑模樣,&ldo;我還當你玩野了,早将我抛到九霄雲外去了。&rdo;&ldo;不會忘了主子。&rdo;有姝咽下口中的食物,認真點頭。救命之恩自然沒齒難忘。姬長夜這才滿意,用筷子敲了敲他額頭,笑道,&ldo;算你小子有良心,好了,快吃飯吧。&rdo;淤積了整整一晚的窒悶感終于盡數消散,他頻頻給少年夾菜,自己也多喝了兩碗粥。早膳剛用完,院外便傳來鑼鼓聲,并伴有嘈雜的喧嘩,仿佛菩提寺内一下湧入許多人。姬長夜正捏着帕子替有姝擦嘴,聞聽動靜略一皺眉,吩咐道,&ldo;可是玄明大師在做法事?阿大、阿二,出去看看。&rdo;二人領命而去,片刻後帶來确切消息,&ldo;回主子,确是東院那邊在做法事,王象乾和王老太爺來了,蕭貴妃母家、太子府、衛國公府、林府、方府……均遣了人來旁觀。&rdo;有姝眼睛亮了亮,偷偷拉扯主子衣擺,無聲表達自己想去看戲的心願。三隻小鬼站在院外沖他招手,表情也很急迫。一旦與少年待在一起,姬長夜自然而然就把疏遠對方的念頭忘到腦後。連續照顧一個人十年,這份感情早已成為他的一部分,哪怕心裡想得再通透,臨到決絕放手時依然會舍不得。隻是現在的他還未曾感受到那種将自己的一部分強行分離的切膚之痛罷了。他習慣性地握住少年手腕,笑道,&ldo;走,我們也去湊個熱鬧。&rdo;跨出院門,看見敲着木魚來往穿行的僧人,又搖頭喟歎,&ldo;王天佑那人不值得救,玄明大師定然會後悔。&rdo;有姝搖了搖他手臂,問道,&ldo;主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rdo;他也料想玄明法師會後悔,而且是極其後悔。&ldo;佛曰不可說。&rdo;姬長夜将食指抵在少年柔軟的唇瓣上,笑容詭秘。有姝撅了撅嘴,看上去像是在親吻這根手指。姬長夜立刻将指尖收回,攏在袖中反複揉搓,直過了好一會兒才将皮膚上那團看不見的火焰搓滅。兩人來到大雄寶殿,就見王天佑身穿袈裟盤坐在一盞紫銅蓮台上,裸露在外的皮膚寫滿殷紅的梵文。他仿佛有些不安,正扭着屁股動來動去,一雙爬滿血絲的眼睛在人群中掃視。所有被他看過的人,都覺得仿佛有一隻粘膩冰冷的毒蛇在身上遊走,汗毛紛紛豎了起來。&ldo;果真是中邪了吧?王公子平日可不是這樣的。&rdo;不知誰嘀咕一句,立刻引來許多附和。王家人聞聽此言甚是滿意。連玄明法師都說他家天佑是中了邪,之前輕薄安華郡主的行為便能一筆帶過,女兒的婚事也保住了。太子府的屬官原本有些不信,定定看了半晌後也露出駭色,心道這模樣十成十是中邪了,安華郡主那裡也得請和尚念幾天經文才好,追究事主的心反而淡了。玄明法師與衆位僧人圍繞蓮台而坐,面前俱擺放着一個木魚。日頭高升,陽光普照,法壇中央的王天佑漸漸安靜下來,玄明法師這才睜開雙眼,一面敲擊木魚一面吟誦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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