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另一支箭的目标本應是皇帝的,卻不知為何射向昭羽,而在自己能夠完全反應過來之前,已經下意識地将他推開,身子也不由自主随之斜了一斜,恰好正對上那支利箭。兇器插入身體的那一瞬間,并沒有什麼痛感,隻是大腦有些麻木,而周遭的事物卻變得異常清晰起來。鐵的冰涼開始在身體裡蔓延,整個人也如同置身冰窖,我并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失去意識的,眼前隻依稀晃過昭羽驚恐而慌亂的神情。這真是一場無枉之災,我自嘲地想着,想跟他說自己并非刻意為他擋箭,隻是那射箭的人準頭實在差了點。然而張了張口,卻似乎半天發不出聲音,我放棄了,任思緒緩緩沉澱下去。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腦中所浮現的,卻是當年與慕容泛舟煮茶的情景。那時候,春水桃花,翠幄張天,絕不像現在這般冷,仿佛一直要冷入骨髓……薄雪碎碎地鋪滿了整條官道,卻掩不住兩旁固有的風光,嫣紅梅影藏在雪香之下,素潔中點綴出幾分明媚。步履不一的馬蹄踩在雪上,聲音微小而不失輕快。趙雲青不着痕迹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心底暗自揣測着。這位慕容門主,也就是他的主子,自從三年前登上門主之位後,自己便被提拔為門下三使之一,但自己也從不敢因此而有半點的矜傲,隻因為他太了解這位門主了,看來雖然好說話,然而在必要時刻,他從來不會手軟。他的前任,就是因為仗持着元老的身份肆意妄為而在某日被當衆處以門規,從此形同廢人。此刻,在那張俊雅的臉上,洋溢着貫有的溫文淺笑,卻從來也沒有人看得透隐藏在那張笑顔下的心思,如同現在。一前一後的馬蹄聲踩着步伐,現出少有的悠閑。趙雲青終于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門主,關于柳家散布的那個消息……”在他眼中,現在趕回去處理那件事比在這裡慢悠悠地晃回去要重要多了。前方的人輕擺了擺手。“不必急,門裡多的是人去處理,再說現在趕回去,不正好合了他的心意?”嘴角勾起一抹微笑,是不将趙雲青所顧慮之事放在眼裡的雲淡風清。漠然望向遠方山水,慕容的笑意微微斂去,眸中掠過一絲不明的情緒。不知為什麼,自出了京城以來,這一路上總是心緒不甯,仿佛有什麼事情将要發生。不急着回去固然是不想便宜了柳家,另一個原因卻也緣由于此。心緒微轉,幾不可聞地歎笑,那個人……并非不知道他早已出現,也并非無法掌握他的行蹤,隻是自己不知為何卻突然撤掉這三年來所有在不斷尋找的暗衛,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了。驚鴻啊驚鴻,你說,你要我拿你怎麼辦……身後急促的馬蹄聲滴答作響,由遠及近,破壞了晨曉這份難得的安甯。趙雲青回頭,兩名棗紅侍衛打扮的人揚鞭疾馳,行色匆匆,卻在極為接近他們的時候陡然勒住缰繩,在馬的高聲嘶叫中停下,複又放緩節奏趕到他們前頭。“請問尊駕是慕容公子嗎?”趙雲青眯眼打量着這兩個身份未明的人,不動聲色卻已暗自戒備。慕容挑了挑眉,“我是。”“左相有命,讓我們請慕容公子速返京城一趟。”兩人顯然松了口氣,抱拳朝慕容道,頗為客氣。“哦?”慕容玩味的目光在兩人臉上流連。“出了什麼事?”“這……”兩人神色為難,似有難言之隐,憶及離城前左相的吩咐,其中一人驅馬上前,湊近慕容壓低了聲音:“太子中毒傷重,左相請公子設法一救。”“宮中禦醫無數,我區區一人豈有能耐?”慕容氣定神閑,不為所動。那人咬咬牙,再道:“左相有言,此事若成,則江南一事全憑公子。”“呵呵,看來太子是朝不保夕了,不然吝啬的左相豈肯下如此重注。”慕容笑語,左手持缰繩輕擊掌心,全不憚那兩人聽了他的話而雙雙變色。“既是如此,本座便回去一趟吧。”淡淡一句,卻讓兩人瞬時轉驚為喜,這至少意味着自己的腦袋也保住了。“公子請。”“慕容公子果然高明,太子的氣色此刻已經好上許多了。”左相親自将慕容送至相府門口,臉上盡是如釋重負的欣喜。他冒死讓成帝同意将奄奄一息的太子接過府療傷的決定果然是正确的,這下子,不僅身系他一身榮華的太子保住了,他自己也必有大大的收獲。“神機之毒,看來想要讓貴太子死的人還真舍得花大本錢。”說來諷刺,這名聞天下的奇毒,卻恰恰是出自擎天門藥師之手。一毒千金,是為神機。左相聞言,臉上浮現出一絲狠毒之色,語調陰冷。“老夫定要查出那人,将他碎屍萬段。”慕容淺笑。“隻有太子一人中箭?”左相不甚在意地道:“好象還有九皇子身邊的一名小厮吧。”“如此急如星火地将慕容公子又請了回來,實在過意不去。”“無妨,左相隻要記得自己的承諾便好。”慕容笑着,北庭的内讧從來就不關他的事。堆笑的表情淡淡一僵,繼而強笑道:“哈哈,那是自然,老夫又怎會忘記?”慕容微微一笑,謝絕了左相的親自送客,徑自悠悠朝着來時騎的馬緩步而去。而此的樹下,正站着一個人。“閣下此為何意?”慕容制止了趙雲青的動作,淡淡問着這個阻住自己去路不讓他上馬的人。“你能解太子所中的箭毒?”來人目光炯炯,一瞬不瞬地盯住他,卻掩不住眸中的焦灼和急切。“是與不是又如何?”“我朋友也中了此毒,我想請你救他一命。”慕容淡淡瞥了他一眼:“我沒興趣。”便自越過他繼續前行。“等等!”來人再次将他攔住。“我是皇九子昭羽。”不待他反應,又續道:“我知道你不會将這個身份放在眼裡,但隻要你能救他,我願意答應你任何條件。”任何條件四個字他說得極重,想是早已經過深思熟慮而下的決心。慕容挑眉,心中一動,思及方才左相說起受傷的另一人為九皇子身邊一名小厮,不由輕笑:“區區一名小厮值得你下如此重諾?”“他不是小厮。”昭羽沉下臉色,一字一頓。“而是我的朋友。”“無論下人或朋友,都與我無關。”慕容微微笑着,全不在意地邁開腳步。“世人都道擎天門主眼光卓絕,在我看來也不過如此。”冷冷的一句話,讓慕容的腳步頓住。“現在的我是奈何你不得,但你又豈能料知明日?”趙雲青默默無言,屏息看着眼前詭異的一幕。“呵呵,”良久的沉寂之後,低低的笑聲自慕容口中逸出,緩緩轉身,帶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看來就沖着這句話,人我也非救不可了。”能夠讓一名皇子屈尊若此相求的下人,自己倒也起了幾分好奇,反正閑來無事,去看看又何妨。昭羽沒料到他答應得如此之快,反而有些怔住了。“怎麼,不想救了?”慕容挑眉。“不,請。”昭羽回過神,朝他點點頭,轉身帶路。若不是自己,驚鴻也不會出現在冬獵上,更不會因此而中箭,如果他有事……昭羽定下神,搖頭甩開腦中萦繞不去的莫名恐慌,既然現在有了一線希望,自己便絕不會放過。左相府與昭羽府邸雖然同在内城,卻相隔甚遠,中間沒有任何捷徑,須得穿過街道無數。昭羽心中沉重,腳下步伐半分不慢,幾乎已要用上輕功的模樣。慕容在後面不緊不慢地跟着,如閑庭信步般悠然,也始終保持了三尺左右的距離。臨近府邸,已看見一抹湖綠身影站在門口翹首以待,見昭羽出現,差點沒跳了起來:“你上哪去了,大夫呢?”昭羽同樣焦慮,也沒心思去計較她的出口不遜,隻側身讓了讓。“慕容門主,傷者就在裡面,請快随我來。”這一側身,讓綠绮徹底看清了身後之人的容顔,也頓時怔住了,瞠目結舌望着白衣人優雅不減的面容,言語也不由讷讷:“你,你怎麼會在這裡?”慕容挑眉,眼底也閃過一絲詫異,随即溫溫笑道:“綠绮,你和你家小姐一起?”“不,我和公子……”話到半截突然便頓住了,待到綠绮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隻見慕容沉下臉色,已是什麼都明白了。瞬間陰冷的眸子凝聚着暴風雨來臨之前的烏雲,愈聚愈多,卻終究是隐忍不發,令人心驚膽寒。“快帶我去。”昭羽雖然奇怪,也沒有時間多問,當下快步往内院而去。綠绮這才緩過神來,急急追在他們後面。“慕容商清你又要來作什麼,三年前害得公子還不夠麼……”乍見到躺在床上,臉色蒼白得仿佛連氣息都要消失了的人時,慕容的呼吸驟然停止了,整個心幾乎要揪成一團,重逢的喜悅很快被劇痛淹沒。三年前那種從未有過的掌握不住,眼睜睜地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撕斷衣袖倏爾而逝的感覺,此刻複又蔓延開來,鋪天蓋地地朝自己覆下。你就這麼恨我,恨到不來找我,避而不見嗎?微顫的指尖撫上那張憔悴若斯的容顔,額頭輕輕相抵,他痛得連聲音都沙啞了:“我這就為你解毒。”雖然三年未見,卻也笃定着他必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着,而不是像現在,透明得仿佛随時都會消失的模樣,當年看着他堕崖時的痛,實在不及現在的萬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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