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質原是看着好玩,才從劉桢那裡讨來一株自己種上,誰知道忍冬非常好養活,短短兩年,就已經把架子都爬滿了,密密的綠葉将火辣的日光悉數隔開,給下面留下一片陰涼。景物依舊,人面全非,此時此刻的郭質,卻再也沒有什麼心情跑到忍冬下面去納涼玩耍了。他半躺在榻上,看着窗戶外頭的綠葉發呆。腳步聲由遠及近,不過他并沒有扭頭去看,這幾天他醒過來之後,太醫就每天都會過來為他檢查,他也已經習以為常了。“阿質!”等郭質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時,不由全身一震,立時回過頭去。少女穿的是一襲襦裙,上裳是淺淺的藍色,下裙則是白底繡花,清麗絕倫,娉婷袅袅站在那裡,可不正是郭質朝思暮想的容顔。然而郭質雖然一直看着她,卻沒有忘形地下榻去握對方的手,他的手指抓着身下被褥,力道有些大,以至于外罩綢緞的被褥都被抓皺變形了。“公主到來,子璋有失遠迎。”郭質喃喃道,聲音很小,也不知道對方聽見沒有。劉桢柔聲道:“太醫說你的傷勢已經好了很多,隻需要再修養上一兩個月,便可痊愈了。”郭殊對這兒子,确确實實是下了狠手的,郭質被打得體無完膚,所以才會昏迷那麼久,但郭殊這樣做,也不能說他就不疼愛兒子,恰恰想法,安正建議他殺了郭質,一了百了,但郭殊不能那麼做,又要給安正一個交代,才不得不這麼做。郭質聞言,臉上并沒有喜色,他迫不及待地問出自己最想知道的問題:“公主,敢問郭家會被如何處置?”老實說,以劉遠的本意,他是巴不得把郭家株連九族,碎屍萬段的。如果說他對安正還有愛恨交加這樣的感情的話,那他對郭殊,就隻剩下全然的恨意了,但這種恨意又跟對陶氏不太一樣。陶氏本來就毫無寸功,如今卻想翻天覆地,奪走劉遠的一切,還害得他變成如今這樣,劉遠當然恨不得啖其肉啃其骨;而郭殊一直以來,都是有功無過的,甚至在所有人都不看好劉遠的時候,他也堅定不移地站在劉遠一邊,可以說,劉遠對他的信任,甚至還多于宋諧,然而卻也正是郭殊,狠狠在他背後捅了一刀,辜負了他的信任,也在劉遠臉上狠狠扇了一耳光,這等于是在嘲笑劉遠看人識人的眼光!劉遠可不知道郭質的功勞,在他看來,郭家從上到下就沒一個好東西,所以當時他在劉桢手心上寫了三個字:郭,誅,九。意思就是要将郭家誅九族。但劉遠不知道,劉桢卻非常清楚,他們今日能反轉局面,郭質居功甚偉,表面看上去是他酒後失德,對公主不敬,實際上卻是以自己的名聲為代價,站到了太子那一邊,事後還被郭殊打成重傷,可謂是把命都豁出去了。郭殊謀反,反的還是自己未來的嶽父,如果郭質跟劉桢沒有感情也就罷了,事實卻恰好相反,所以他心中痛苦至極,最後等于說既救了劉楠他們,又選擇跟自己的家族一起沉沒,算是一種兩不辜負的選擇了。如果今日劉遠把郭家族滅了,單單赦免了郭質一人,那劉桢毫不懷疑,郭質絕對是會自刎而死。縱使郭家有再多不是,但隻要有一個重情重義的郭質在,劉桢就不能讓郭質為郭家陪葬。在她的耐心勸說下,劉遠才對郭家格外開恩,從誅九族改成隻殺郭殊一人,最後又改成隻将郭殊流放,郭家一系有官職在身者悉數貶為庶民,三代之内不得為官。劉桢将發落的結果一說,郭質馬上就知道這裡面少不了劉桢的幫忙。對這樣的結果,郭質隻有感恩戴德的份。他很清楚,身犯謀逆大罪,罪證确鑿還能不砍腦袋,郭殊絕對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也虧得是有劉桢說情,換了另外一個人去勸說劉遠,就算有自己這份功勞在,也不可能從輕發落到這等程度。“公主大恩,子璋今生無以為報。”郭質道。“你将身體養好,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了。”劉桢看着他。“此恩粉身碎骨不足以回報萬一,隻能等來世了。”郭質輕輕地搖了搖頭。旁人聽他們說話,話中有話,也許會覺得一頭霧水。但是二人相識已久,素來很有默契,短短三兩句話,已經将自己的心意都表達出來了。郭質頭一句話的意思,表面上是在感謝劉桢為郭家之事出力,實際上卻是在說自己兩人今生有緣無分,情深緣淺。而劉桢的回複同樣也是說身體,但卻潛藏了一個意思:婚事她不願意放棄,希望能再努力一下,未嘗不是沒有轉機的。郭家現在已經衰敗成這個樣子了,别說爵位,三代以内都沒有郭家子弟能為官,等到三代之後,那都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劉桢雖然是公主,不像世間尋常女子那樣需要借助夫家來為自己增添光彩,但是她如果執意下嫁郭家,别說皇帝那一關就過不了,往後也可能會被人在背後嘲笑,說她傻,而且郭家現在戴罪在身,卻還能尚主,那說明什麼?難道這年頭連謀逆都不是罪過,反倒是光彩了?對郭質本人來說,他縱然一千一萬個想和劉桢在一起,也絕對沒法心安理得地自己享福,卻放任老父,家人吃苦。所以他才會說出“來世”這樣的話,并不是郭質對郭家的處置心懷怨恨,也不是他對劉桢沒有感情,恰恰相反,他正是不想讓劉桢天之驕女,卻陪着自己遭受非議,才會忍痛選擇放棄。退一萬步說,縱然劉遠疼愛女兒,最後甚至把郭殊赦免了也不無可能,但是郭家犯下的罪也能一筆勾銷嗎?雖然郭殊不是害劉遠變成現在這副樣子的罪魁禍首,但他絕對是脫不了幹系的,難道皇帝可能會看在女兒的份上不予計較,劉桢就真的能夠心安理得了?時至如今,不是劉桢想要放棄,也不是郭質想要放棄,橫亘在他們之間的不是任何人的阻攔,而是都無法改變的事實。劉桢何等冰雪聰明,一聽到郭質那句話,就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了。她心頭一酸,淚意湧了上來,卻強忍着沒有掉下去,隻是深吸了口氣,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你好好養傷,旁的不要多想,太醫還會每日過來的,若是無事,我就先回去了,過幾日再來看你!”說罷起身就要離去。“阿桢!”郭質喊住她,将憋在自己喉嚨一直想說,又說不出來的話,終于說了出來:“願你覓得如意郎君,白頭到老!”對方隻是略略停頓了一下,随即又快步走了出去。說完這句話,郭質就覺得自己的心酸痛得厲害,仿佛要揪成一團。一直在劉桢面前強忍着的眼淚終于落下,郭質抹了一把,索性躺下來,将被子拉高,直接蒙住腦袋,什麼也不看,什麼也不管。阿桢,願你覓得如意郎君,白頭到老。他默默地在心裡,又重複了一遍。宮變的善後處理,足足處理了兩個多月。陶氏剮刑,誅九族。安正削爵,判斬,安家貶為庶人,永世不得錄用。郭殊流刑,郭家貶為庶人,三代不得為官。這三個主犯裡頭,唯一下場凄慘的隻有陶氏,而安正作為最大的主謀,就算是斬首,也已經是劉遠手下留情了,更何況他還沒有族滅,至于郭殊,那完全是靠着劉桢的求情,不能計算在正常範疇裡了。而劉桐身份特殊,雖然沒有直接參與謀反,但是受陶氏連累,劉遠從前對他有多喜歡,現在就有多痛恨,沒有殺了他已經不錯了,陳王也不必當了,直接貶為庶人,逐出京師。至于宋弘,因為報信有功,加上劉桢等人從旁求情,沒有被追責,僅以身免,貶為庶人。巫蠱案真相大白,張皇後也得到了平反,經過劉遠的欽定,她的谥号由“懷闵”改為“懷惠”,闵為平谥,惠為美谥,蓋棺定論,古人看得極重,這也算是劉遠對她的一種補償了。劉槿知道自己不得劉遠喜愛,若說為父盡孝侍奉湯藥,劉遠也未必喜歡日日看見他,便自請為母守陵三年,得到劉遠的允許之後,簡單收拾一下行李,帶上幾個人就走了,宋弘因擔心幼弟無人照料,便與摯友約好,自己先出京安頓劉桐,回頭再去找他。其餘人等,依照罪行輕重或斬或流,不必一一細表。如今劉遠的身體狀況日漸糟糕,非但不能說話,有時候神智昏昏沉沉,連唯一那根能動的手指也未必能清晰表達意願,更不必說決斷國事了,而劉楠的傷勢雖然不緻命,但也需要好好靜養,這段時間的朝政,主要都是宋諧等人在主持,遇到需要拍闆的事情,劉遠和劉楠都是一個意思,全權交給劉桢。對其中一個來說,那是最看重和疼愛的長女,對另外一個來說,劉桢則是最親的妹妹,這自然是順理成章的事情。所以雖然劉桢并沒有參與到具體事務上去,不過每逢大事,宋諧等人都會征詢她的意見,有時候還會出席小朝會,旁聽一些決策。她也從宮外搬回宮内,依然住在漢廣。實際上,隻有跟劉桢相處久了,才會知道她是一個很念舊的人,鹹陽宮的人來來去去,當年皇後住的周南殿早就空了,劉妝住的子衿殿也無人住了,劉婉早就搬離了棘薪,選擇了更加喜歡的繁露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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