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清早,沈峤就随着晏無師入宮。考慮到他眼睛不便,周帝還特地派了馬車來接,讓其入宮不停,直接駛至幹安殿外,免去了從宮門到正殿的一段路程。事實上自漢代之後,曆經三國亂世,晉代統一沒多久,就再起戰火,不得不遷都偏安東南,從此又是一百多年的十六國亂世,沒有大一統王朝,統治者根本沒有人力财力興建大型宮殿,因為誰也不知道自己的國家什麼時候會被攻打,稍微有所作為的君王,會選擇将人力财力投入到戰争中,攫取更多的土地财富,像北周數代帝王就是這麼做的,是以北周皇宮規模并不大,跟漢代未央宮長樂宮那些,是完全沒法比的。當今周帝宇文邕的名聲有些兩極化,他生活簡樸,關心百姓,但同時性情多疑,禦下嚴厲,尤其是他掌權之後,禁佛禁道,後來甚至連儒門也不親近,轉而支持起自打漢武帝之後就逐漸式微的法家,同時還依靠浣月宗鞏固勢力權柄,所以多為人诟病,沈峤自下了玄都山,一路上所見所聞,宇文邕的評價多是毀譽不一,甚至是毀多于譽的。所以當宇文邕客客氣氣召見了他,并詢問“聽說先生這段時間流落民間,很是吃了些苦,想必也見了不少民生疾苦,不知民間對朕評價如何?”時,沈峤遲疑了一下,仍是實話實說:“有敬之,亦有诟之。”宇文邕哈哈一笑:“敬何事,诟何事?”沈峤:“敬者敬陛下崇尚簡樸,不事奢華,肅清吏治;诟者诟陛下滅佛滅道,待人嚴厲,大興兵事。”宇文邕:“先生本是玄都山掌教,朕禁佛禁道,也與先生為敵,先生不恨朕嗎?”他的問題一個接一個,有咄咄逼人之嫌,晏無師冷眼旁觀,卻沒有幫忙解圍的打算。沈峤道:“敢問陛下為何滅佛禁道?”宇文邕:“百姓迷信佛道,将家中餘财捐獻一空,不事生産,寄望來生能得到一切,佛道大肆收斂獻金田地,将農戶納入佛道名下,規避稅賦,将田地所出糧食據為己有,長此以往,朝廷顆粒無收,佛道則繼續坐大,目無法紀,最終成為動亂之源,六十年前法慶以新佛自尊,聚衆造反,便是如此。”華夏自古以來,都是王權大于教權,當任何一門宗教龐大到足以威脅統治時,就是當政者銷毀禁滅的開始,但細說起來,道門這次純粹是遭了池魚之殃,宇文邕為絕後患,直接佛道一塊禁了。至于儒家,原本宇文邕規定,三教之中,儒門為先,但他曾親筆手書邀請汝鄢克惠至長安講學,卻被對方所婉拒,宇文邕一怒之下,索性連儒門一塊兒禁了,如此一來,自然得罪三家。宇文邕說罷,望住沈峤道:“先生身為道門中人,想必也覺得朕做錯了?”沈峤:“道如水,水善利萬物而不争,道法自然,和光同塵,順應天理人情者,方為道。”言下之意,那些損人利己的道士,充其量隻是道門敗類,他們不能代表道門。見他毫不遲疑,立場明确,與先前那些為被禁道門百般說好話的道士不同,宇文邕不由顔色舒展,歡喜笑道:“久聞玄都山之名,今日方有緣與先生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朕成日裡總聽那些人為佛道說好話,真該讓他們也聽聽先生之言!朕所滅者,從來就不是真正的道,而是那些假借神仙名義招搖撞騙之流,這樣的人,于國于民無利,倒不如早早滅了了事!”言語之間,大是殺氣騰騰。這話沈峤不大好接,他雖不是那等斂财收田的道士,畢竟也是道門中人,總不能旗幟鮮明支持宇文邕滅道的話。宇文邕本也沒打算從他這裡聽見什麼奉承的話,他看着坐在左下首的沈峤,語調轉為和緩:“朕與先生一見如故,先生之風,令人敬仰,朕欲助先生重立道基,重建道門,不知先生以為如何?”沈峤:“陛下所指為何,貧道不大明白,還請明示。”宇文邕雷厲風行,做事幹脆,不是個喜歡兜圈子的人:“朕已聽晏少師說過,當日在半步峰上,你原本就是中了他人奸計才會落敗,既然如此,玄都紫府更無資格廢黜你的掌教之位,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先生既然在玄都山待不下去,不妨在長安重建玄都山道統,以先生大才,無論在何處,都将大放光彩。”沈峤終于露出驚訝之色。這番話說得極為明白,宇文邕的意思是,讓他在長安立派,也開一個玄都紫府,他本來就是祁鳳閣欽點的掌教,名正言順,誰也不能說他是冒牌的。但這樣一來,天下就等于有兩個玄都紫府,而沈峤所立的這個新門派,也将與玄都山遙遙對立。宇文邕言外之意,就是要以朝廷之力來給沈峤撐腰,但這個腰肯定不是白撐的,沈峤立派之初,必然勢單力薄,也就肯定離不開朝廷的扶持,所以宇文邕其實是借沈峤在道門裡安插自己的勢力和聲音。當然,沈峤也并非全無好處,如果他答應下來,立時就有了與其它宗門平起平坐的資格,晏無師也無法再将他攏在手心以玩物待之。再看晏無師,以跪坐姿态卻坐出一身慵懶随意的,也唯有這位浣月宗主了,他臉上的表情就跟他現在的坐姿一樣,舒展散漫,嘴角一抹似笑非笑,似乎不覺得宇文邕的話對自己造成了威脅,反而對沈峤的回答很感興趣。沈峤并未思索多久,他直接對宇文邕道:“多謝陛下的好意,貧道德行微薄,隻怕要辜負陛下厚望了。”宇文邕有些驚訝,又有些不悅,在他看來,自己這個提議,固然有鞏固統治的含義,對沈峤本人,卻有百利而無一害。反是晏無師撲哧一笑:“我早就與陛下說過,阿峤是個甯折不彎的君子,他不會接受陛下的提議,陛下不信,還要與我打賭,如今輸了,可想好要拿什麼彩頭了?”被他這一打岔,宇文邕無奈道:“朕不明白,先生淪落至此,難道就沒有一絲一毫重新振作之意?你就甘心将玄都山拱手讓人,讓天下人都誤會你,覺得你是個無用之人?”沈峤但笑不語。對方不答應,宇文邕再不高興,總不能将人給抓起來,隻好道:“罷了,先生再好生考慮考慮,若你反悔了,随時來與朕說。”又對晏無師笑道:“對少師而言,天下珍寶無不可得,這内宮中唯一稱得上珍貴的《朱陽策》殘卷,也已被你翻閱過了,餘者如何還入得了你的眼?不如給朕個台階下,今日午食就讓朕招待二位罷。”他性格強勢,能這樣随意與人說話的情形并不多見,隻因晏無師同樣是強者,宇文邕對其惺惺相惜,比對尋常朝臣還要尊重幾分。晏無師與沈峤在宮中用了午膳方才出宮,一出宮門,上了少師府派人來接的馬車,晏無師就問:“如何?”沈峤蹙眉:“聽其聲,怕是肝火旺盛久矣,久燥則易摧,恐不壽。”作者有話要說:今天給湯圓洗澡,被它折騰得心力交瘁,木有小劇場了……☆、37|晏無師沉吟不語。沈峤道:“我學藝不精,又非醫者,恐怕聽得不分明,你還是當面呈請陛下尋太醫來看病才是正經。”其實宇文邕也許沒什麼大病,他自打從堂兄宇文護手中□□以來,夙興夜寐,戰戰兢兢,從無一日不敢勤政,為了籠絡突厥,連皇後之位也給出去了,還得對着皇後溫柔體貼,讓突厥看到自己的誠意,這對一個帝王,尤其是一個強勢的帝王而言,無疑是一種屈辱,他底子好,初初幾年也許看不出什麼,但時日一長,就算鐵打的身體也熬不住,等到營衛氣血全面崩潰之際,身體就會垮掉。但在那之前,未必就會有什麼明确的病症,就算找了太醫過來,約莫也隻能說些氣虛勞神,歇息調養一類的話,皇帝肯定是聽不進去的。晏無師不置可否,轉而對沈峤道:“你為何不答應宇文邕的提議?以你現在的處境,此事對你有利無害。”沈峤:“我也很奇怪,假如我答應,新道門得到朝廷全力扶持,必然會影響浣月宗在周朝的勢力,晏宗主為何無動于衷?”晏無師:“因為周朝再立多少新門派也好,都不會影響浣月宗的地位,浣月宗能幫宇文邕做到的事情,别的門派做不了,就算做得了,他們也不屑做,宇文邕能夠依靠的,也隻有浣月宗。他如今三十二歲,剛過而立,隻要再多十年壽命,我便可以将想做的事情完成。”沈峤歪了歪頭,有些疑惑:“統一魔門三宗?”晏無師:“你可知漢代版圖有多大?”沈峤:“若我沒有記錯,極盛時,東擁衛滿朝鮮,西括交趾,西越蔥嶺,北至陰山。”晏無師:“司馬昭立晉時,版圖又有多大?”沈峤蹙眉:“三家合晉之後,有些版圖在三國亂世時便已分割出去,如高句麗百濟新羅,晉時便不再屬于中原所有,當時河西鮮卑、羌氐各族逐漸興起,晉朝雖然統一中原,卻已不如前朝強盛,不久又發生了八王之亂……”晏無師接下去道:“從此中原四分五裂,五胡亂華,十六國交叠更替,混亂至今,整整兩百五十九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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