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一朝嘗到甜頭,卻沒有像唐泛勸告的那樣見好就收,而是一心一意往外發展,想要立下更大的功勞。汪直專注于經營邊事,難免就疏忽了京城的經營,一個沒有經常在皇帝身邊露臉的宦官,注定會被邊緣化,不管多受寵的不例外,當然,這條定律同樣也适用于朝臣。總而言之,在汪直在外頭立功的時候,京城這邊的局勢卻悄悄發生了變化。原先與他分庭抗禮,甚至要低他一頭的東廠尚銘,拜了内宮大太監梁芳的碼頭,認了梁芳當幹爹,又與備受皇帝寵愛的李孜省等人打得火熱,還舉薦了一個叫繼曉的和尚入宮。繼曉果然得到皇帝的看重,還被封為國師。憑借這些優勢,尚銘很快頂替了汪直以前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沒了汪直的西廠跟一群沒娘的孩子似的,以往的風光不再,受到東廠的處處壓制。光是這些倒也罷了,但汪直發現,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願意為他說話的萬貴妃,也對他不再親近,甚至在他回京入宮觐見時,給了他閉門羹吃。這怎麼能不令汪直的内心感到惶恐?他再有能力,再風光,宦官的先天劣勢擺在那裡,這就注定他不可能不依附皇權,一旦被上位者厭棄,下場是可以預見的。但是以汪直的心高氣傲,讓他像尚銘那樣毫無下限地去給皇帝進獻妖人方術,他又覺得可恥。在嘗到的實打實的軍功甜頭之後,汪公公的内心也不由得變得越發高大上起來,覺得自己即使是宦官,那也是一個不流于凡俗的宦官,絕對拉不下臉面去幹尚銘幹的那些事。不過話說回來,若他不是節操尚在,與尚銘等人不同,唐泛也不會坐在這裡與他說話了。說白了,汪公公雖然少年早達,風光得早,但也算是宦海老人了,他已經開始看到了自己即将失寵的征兆,所以才要向唐泛問計。身為西廠廠公,圍在身邊的人雖然不少,可真正能被汪直看得上眼的人卻不多,能被他看得上眼,又願意與他來往的人更少。數來數去,唯有唐泛,稱得上是其中的佼佼者了。所以對着唐泛,汪直還是願意吐露點心聲的,左右這裡除了唐泛也沒别人,西廠廠公的威風和面子,大可暫時收起了。唐泛聽罷,問了他一個問題:“你想走什麼樣的路?”汪直莫名其妙:“什麼什麼樣的路?”唐泛給他解釋:“咱們在官場上混的呢,無非兩個下場,善終和不得善終。善終裡頭,又分為三種。一種是風光緻仕,衣錦還鄉,此乃人臣心之所向,一種是平淡收場,寂寂無聞,還有一種是黯淡下野,在貧病交加中去世。但這些總歸來說都還是善終,不得善終的,不用我說,你也知道了。”汪直想了想,古往今來的臣子,不管宦官也好,正常男人也罷,還真脫不開這幾種收場。喔,當然了,造反的另外算,不在他們的讨論範圍内。唐泛:“朝廷命官且不講,先說說宦官的。想要善終也不容易,俗話說伴君伴虎,多少前輩就是栽在這上頭,本以為得了皇帝的寵愛,一朝風雲變幻,從雲層跌落泥土裡,頂好就是個平淡收場,不好的,連性命都丢了。我說的這些,肯定都不是汪公想要的。”汪直點點頭,帶了一絲傲然:“人生在世,自當轟轟烈烈,這才不枉來世上走一遭,要讓我選,自然就要選風光緻仕,衣錦還鄉!”唐泛笑了笑:“許多人都會這麼想,不僅是你,尚銘肯定也這樣想。但當局者迷,有時候一個人的所作所為,其實已經在給自己挖掘墳墓了,他自己卻毫無察覺。”汪直皺眉:“别越說越玄乎了!”唐泛:“那我問你,當今陛下,喜歡懷恩那種謹小慎微的,還是會喜歡尚銘那種逢迎上意的?”汪直沉吟道:“若是當今陛下,隻怕還是喜歡尚銘多一些。”唐泛:“那太子呢?”汪直:“我怎知,我又與太子不熟!”唐泛:“這麼說罷,陛下可能會喜歡尚銘,卻也不會讨厭懷恩,否則懷恩斷不可能在禦前那麼多年,深得陛下的信任。”汪直點點頭,他有點明白唐泛的意思了:“你是說,就算尚銘風光一時,也不能風光一世?”唐泛道:“這是自然的,多做多錯,尚銘挖空心思鑽營,與這個結盟,與那個要好,就算陛下能夠容忍他,難道新君也能容忍他嗎?總會遇到與他算總賬的,到時候他的麻煩就來了。”汪直悶哼:“現在他的麻煩還沒來,我的麻煩卻要來了!”唐泛道:“汪公不必沮喪,先前我已經說了,為内侍者,要麼學懷恩,要麼學尚銘。”汪直:“老子兩邊都不想學,尚銘那種我固然看不順眼,可讓我像懷恩那樣日日憋屈,去讨好朝臣,我也做不來!”唐泛無奈一笑:“所以從很久以前開始,我就建議你走第三條路。”汪直瞪眼:“你什麼時候跟我說過第三條路了?”唐泛道:“當時我通過師兄,給了你兩個建議,一是軍功,二是東宮。”汪直:“那算什麼建議?”唐泛:“你可不要小看這兩個建議,許多事情未雨綢缪,都是要從很久以前就準備起的。”汪直:“你能别說那麼多廢話麼?”唐泛歎道:“你能多點耐心麼?你如今在外立有軍功,雖說是監軍,但誰也沒法抹殺你的功勞。我大明自土木之變以來,對上北方外族,就很少能夠取得勝利,你這幾仗,可謂打得大快人心,軍心一振,這其中,作為首倡者,汪公功不可沒,足載史冊。”這通吹捧堪稱“潤物細無聲”,實乃最高境界,汪直果然被說得面色舒展,露出“算你小子說到點子上了”的表情。“但是,”唐泛話鋒一轉:“你發現了沒有,在你帶兵在外的時候,朝廷裡面反對你的聲音,一直就沒有少過?”“怎麼沒有發現?”一說到這個,汪直也臉色一沉:“無非就是些不知變通,自诩清高的書呆子,看不過我等宦官掌兵權罷了,還說什麼好大喜功,若放在永樂年間,連三寶太監都能帶兵打仗,他們還敢這麼說麼!”唐泛道:“這其中固然有些清流的意見,但還有一個人的意見你不可忽視。”汪直:“誰?”唐泛:“陛下。”見汪直愕然,唐泛道:“你别看你每次請求出征,陛下都同意了,但實際上,他對你的親近感,正逐年在下降,這點不需要我說,你應該能感覺到,不光是他,連萬貴妃如今都不肯見你了,這正是因為你長期在外面帶兵,疏忽了經營宮裡的關系。”汪直郁悶道:“逢年過節我也沒少往宮裡送東西啊!”唐泛:“東西能比得上人嗎?那尚銘還成天在皇帝貴妃面前晃呢,他還長着一張嘴,不比你那些東西好用多了?就算你在宮裡還有自己的人,但他們誰也比不上你的資曆,陛下和貴妃對你另眼相看,是因為你自小在他們跟前長大,那份親近誰也比不了,可若是你常年在外,不肯回來,他們肯定會覺得你貪戀權勢,甚至把持軍權,再加上尚銘、萬通那些人日以繼夜在他們面前說你的壞話,你自己想象,你離失寵還有多遠?”汪直不由坐直了身體,唐泛一通分析,可謂說到他心坎裡去了。“那我應該怎麼做?”唐泛道:“你有軍功在手,這是你區别于尚銘那等人的标志,但是就算你不是宦官,也不能長掌兵權,雖說你隻是監軍,可主帥王越,副帥朱永,哪個不與你交好?這是人臣大忌!所以兩年前我就勸過你,讓你立了軍功之後就回京……”汪直不得不郁悶地承認:“當時是我沒聽你的建議。”因為汪公公立軍功立上瘾了,在外頭也很爽,遠離京城,上面沒人管着,想怎麼樣就怎麼樣。唐泛沉聲道:“但現在也還不晚!等到河套的戰事告一段落,你便可上疏向陛下請求回京,奏疏該如何寫,如何才能讓陛下對你重新生出親近之感,這你比我熟,我就不說了。”汪直:“那回京之後呢?”唐泛:“回京之後,就好好經營西廠和名聲,東西廠為陛下耳目,向來為百官所厭惡,但這耳目用好了,也不是沒有好處的。如今萬安、尚銘等人雖然對上逢迎,禦下卻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你能以此救下一兩個德高望重的大臣,名聲馬上就會樹立起來了。”汪直眼睛一亮,這倒是個好辦法。一直以來他與朝臣的關系都不太好,朝臣讨厭他,他也看不慣那幫大臣,前幾年還覺得自己挺威風,現在意識到危機了,終于也開始想起要彌補關系了。像懷恩那種處處與人為善的,汪直學不來,他本身就不是那個性子,勉強做了也隻會不倫不類,但如果按照唐泛所說的卻不難。唐泛:“還有,如今對于尚且心懷正直的大臣來說,太子就是他們心中的希望,你若能與太子為善,對你以後的名聲前途也有助益。不過這一點要更難一些,因為貴妃不喜太子,你若顧忌貴妃,也不必做得太露形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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