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小燕跪在席下,身姿筆挺,語氣愈益堅定:“阿爹、阿娘不知事,在廳堂中擺出了這價值千金的珊瑚樹。然我鐘家阖家上下,歲石也不過百。王爺見此珊瑚樹,定然心有疑慮。”
鐘小燕的聲音,于喧鬧聲中響起。
鐘賢聽着,面色也一變。
他忽然明白了,鐘小燕為何不自請嫁予蕭駿馳,而是提出這樣的請求來。
鐘家為競陵巨室,從前行過商。他們雖在競陵足以翻覆雲雨,卻不足以跻身太延名門之中,因而眼見也不如那些累世公卿,反而頗有幾分小氣。譬如鐘賢為顯家世累厚,便搬出了庫中的珊瑚樹來。
鐘家已是百年未出過競陵郡了。從前鐘家在競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又何須故意藏起排頭威風?如此,鐘賢并未多想這一層。
可鐘家首位,亦不過是競陵别駕之身,又何來如此滔天巨富?落在攝政者的眼中,這便是逾距。若蕭駿馳再有些疑心,說他鐘賢授受财物,那就更是一樁重罪。
一心攀富貴的鐘賢在頃刻間清醒過來,頓時冷汗涔涔。他心有餘悸地瞥了一眼廳堂内那富麗堂皇的珊瑚樹,在心底慶幸鐘小燕的抉擇。
“王爺,我鐘家從前行商,因而累下一筆财富;這些年來父親身為競陵别駕,恤愛百姓,清政忠直,不惜自散家财為百姓謀利。如是,百年家業漸近一空。”鐘小燕伏在地上,急急道:“因而,父親才會邀您至府上,望王爺重用鐘家子弟,再啟鐘氏舊輝。”
說完,她将身子伏得更低:“入仕者求高升,本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錯隻錯在阿爹為顯我鐘家家力,搬出了這一株珊瑚樹。然我家中餘财已是不多,供着這珊瑚樹已是強弩之末。王爺若是不信,大可查上一查。”
她話畢,廳室内一片寂靜。
鐘賢拭一把額汗,連忙跪下來道:“請王爺恕罪。”
蕭駿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這對父女,便悠閑道:“何必如此緊張?既鐘小姐奪得了這第一,我便自會予你賞賜。”
他話不說滿,亦不點明。
可看他語氣,應當是放過了鐘家。
鐘賢松了一口氣,頓覺得後背上冷汗濕透衣衫。這汗水不僅因着心如繃弦,更因那首座的攝政王總露着一副似笑非笑臉,叫人捉摸不透。一時間,他也不敢再提什麼攀姻之事,隻忙不叠地認錯。
“不過,鐘大人還有一事錯了。”
這邊鐘賢剛放松,那邊蕭駿馳一句話,又将他打入地獄,吓得鐘賢微微一震。
“王爺……在下,何錯?”鐘賢小心翼翼問。
蕭駿馳以食指撚着玉渫,慢條斯理道:“我本是帶王妃出來散心的,可你們鐘家卻鬧出這樣一番事來,難免壞了王妃心情,該罰。”
姜靈洲原本在一旁看熱鬧,忽而被點名,便眨了兩下眼,說道:“無妨呀。妾身今日出來,倒是得了一句妙詩呢。鐘小姐所作之詩,着實不錯。”頓了頓,她又笑道:“我看鐘家吃食不錯,也算是解了我的悶吧。”
“這話說的,”蕭駿馳低笑起來:“本王短了王妃吃穿不成?”
姜靈洲在華亭時,桌上也曾是珍稀佳肴、山鮮海味。隻是魏與齊的口味終究有些不同,她還未過了新鮮勁,看什麼吃食都覺得有趣新奇。
眼看着蕭駿馳與姜靈洲又說笑起來,鐘氏族人明白自己是逃過一劫,立刻又緊張地作出喧鬧聲色來。賞雪作詩、熱茶溫手、糕點盈桌,一時間熱鬧十足。
臨傍晚時,蕭、姜二人出了鐘家,上了馬車。
蕭駿馳聽見車外鐘氏族人拜别之聲,道:“不過是擺了棵珊瑚樹,細如秋蠅的小事,竟讓他們吓成這樣。本王看着如此兇煞?”
他原本就不打算動這鐘家,隻因他最近懶得很。太延的公卿世家,一戶戶、一族族,哪一個不比這鐘家麻煩。他既回了競陵,便隻想好好休憩一番。
他撫平了膝上衣褶,又散漫道:“不過那鐘小燕倒是有些意思。”
“王爺上心了?”姜靈洲說:“納入府内便是,鐘大人想必極歡喜。”
“那便可惜了。”蕭駿馳輕笑,道:“這鐘小燕有好氣性,嫁給我做妾難免可惜。她這般女子,何不尋個一生一世一雙人的好夫婿?”
姜靈洲原本正瞧着窗外昏黃天色,此時聽他說了這句,側過頭來,語氣猶疑地問:“這天下,有多少男子,能得‘一生一世一雙人’?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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