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氣氛一片和睦。午飯倒是各屋自己開飯,吃過午飯,七娘子睡了午覺,不用侍候九姨娘,她也清閑了下來,起來又繡花。到了快吃晚飯的時候,大太太忽然打發立春送了一盤銀子過來。&ldo;各屋的姑娘,都是有自己的錢匣子的。&rdo;立春解釋,&ldo;還沒到發月例的日子,這些銀子,是給七娘子零花的。&rdo;言下之意很清楚:二娘子與五娘子有的,大太太也不會少了七娘子。七娘子感激道謝,&ldo;多虧母親想着。&rdo;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去,&ldo;這一陣子,的确是不大湊手。&rdo;怕是就沒有湊手過吧,幾個人心知肚明。立春又拿了一個包袱,&ldo;這裡是九哥穿的衣服,你和九哥是雙胞姐弟……什麼時候穿了,也博大家一笑。&rdo;七娘子接過包袱,把立春送到階下,回來拿着針對着荷包面發呆。大太太知道四姨娘給她送銀子,又被她退了的事,并不奇怪。她就住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大太太要不知道才是怪事呢。隻是四姨娘這麼費心費力的幫她,是為了什麼?知道她沒銀子,就費力巴哈地送了些銀子來,好讓大太太也不得不出點血,糊住衆人的嘴。還幫她牽線搭橋,進了正院養活……四姨娘這一番做作示好,總有目的吧?七娘子不過是個無依無靠的庶女,若不是她的一番做作,連正院都大有可能進不了。這樣的人,也值得四姨娘來示好?楊老爺可是連着三天晚上都歇在四姨娘那裡了。七娘子就覺得很奇怪。再說大太太,無緣無故,忽然送了九哥的衣服。安的是什麼心?七娘子想了想,也猜不透大太太的心思。你說大太太糊塗吧,卻又是個極細心的人,大小事情,辦得都很妥當。可你要說大太太不糊塗,她人都進了正院,憑什麼還要給四姨娘、二太太賣好的機會,早該把□都準備妥當了,讓她也有個感恩的地方?七娘子就不想了。&ldo;送來了,就收好吧。&rdo;她雲淡風輕地說,&ldo;明日就要上學堂了,白露,學堂的先生都講些什麼?&rdo;白露就笑着收拾起了針線,天色晚了,不好再做針線了。&ldo;學堂有好幾個先生,男女都有,早晨上一個時辰,認字讀書,下午兩個時辰,學的是繡花。&rdo;七娘子微微一皺眉,白露就說,&ldo;不認字也不要緊的,九哥都這麼大了,也才啟蒙。&rdo;&ldo;我認字。&rdo;七娘子笑了,&ldo;隻是沒上過學,不曾讀得什麼書。&rdo;白露不由得揚起了眉毛。&ldo;九姨娘的父親是開私塾的秀才。&rdo;立夏開口說,語調平靜,不因為自己知道九姨娘的家底而得意。白露就輕聲應了是。提到九姨娘,屋内的氣氛就有些怪怪的。七娘子在心底歎了口氣,&ldo;都說二姐姐很博學‐‐&rdo;她想到了二娘子歪在美人榻上看書的景象。白露莞爾,&ldo;女兒家,談不上博學,二娘子愛看書是真的。&rdo;七娘子看了看天色,起身扶着白露,去了主屋。她到得不早不晚,大姨娘二姨娘才剛到,三娘子四娘子下了學就直接到主屋來了,二娘子、五娘子,和九哥一起坐在大太太身邊說笑。七娘子進了屋,有一絲躊躇:大太太身邊已經很擠了,三娘子四娘子又沒分排行,四娘子反倒坐在三娘子上邊,她怎麼坐,好像都不對勁。她心裡犯難,面上卻看不出來,給大太太行過禮,又逐一和姐妹們見禮。見到二娘子,她的态度很自然,不因二娘子送了她幾兩銀子,就特别親熱,&ldo;二姐,想求你件事。&rdo;說着,七娘子就勢坐在二娘子下首的那張椅子上坐下了,反而坐到了四娘子上首。8啟蒙二娘子眼神一閃,&ldo;哦?&rdo;&ldo;聽說二姐很愛看書。&rdo;七娘子不因為她冷淡的态度氣餒,笑吟吟地道,&ldo;我明日第一天上學堂,不知道先生教授的都是什麼,想請二姐借我幾本書看看,也好有個準備。&rdo;大太太溫和地看着二娘子。&ldo;隻是閑來看幾本雜書而已。&rdo;二娘子不以為然,&ldo;我們女兒家,要緊的不在書本上。&rdo;七娘子就有些委屈地垂下頭去,罕見地露出了小兒女的态度。三娘子就天真地笑道,&ldo;四妹妹,你不是也有幾本書麼?就借給七娘子看看又何妨?&rdo;四姨娘看了看三娘子,沒有說話。二娘子眼中閃過了一絲得意,一絲不屑。氣氛一時有些尴尬,大太太不由得就看向了七姨娘。七姨娘摸了摸頭發,好像沒聽到三娘子的話,笑着對七娘子說,&ldo;七娘子,六娘子剛要學女四書,你要是不嫌棄,回頭讓六娘子給你送幾本幼學啟蒙來。&rdo;六娘子就天真無邪地笑了笑,&ldo;是啊,七妹妹,幼學瓊林好玩着呢。&rdo;七姨娘是楊老爺從京裡帶回來的,與别的姨娘們一向走得不很近,和大太太也不親不疏,雖然不親近,也挑不出什麼錯處。六娘子今年七歲,生得和七姨娘很像,容貌過人,是個美人坯子,一向天真善良,很得大太太的喜愛。大太太就露了笑,二娘子撇了撇嘴,沒有說話,五娘子瞪大眼,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衆人,也嬌笑起來,問七娘子,&ldo;七妹妹,你識字嗎?幼學瓊林,看得懂嗎?&rdo;五娘子雖然驕縱,但也頗認得幾個字,隻是一向不在這上頭用心而已,大太太家學淵源,在幾個女兒的教養上還是比較用心的。她六歲的時候,已經認得幾千個字了。七娘子暗歎了一聲。豪門,是非真多。區區一個借書,都被二娘子借題發揮,鬧出了這麼大的動靜。三娘子看似靈巧,其實是個蠢笨的,二娘子輕輕一句話,她就見縫插針,向七娘子示好,反倒把四姨娘的心機暴露無遺:四姨娘想籠絡七娘子的心思,現下誰都看出來了。七姨娘心腸倒好,出來打了個圓場,撿了好人去做。這裡面的暗來暗往,五娘子是一點都不懂,隻知道捉住七娘子的小尾巴來嘲笑她。也不想想,七娘子要是真不認字,會問姐妹們借書麼?七娘子就笑道,&ldo;五姐,我也認得幾個字的。隻是我很粗笨,害怕在夫子跟前丢醜,因此要早些預習起來。&rdo;她的說話一味的息事甯人,五娘子卻不領情,眉一揚,就要說話。二娘子突然就笑道,&ldo;六妹妹,你要學女四書了?日子過得也快,兩年前你才去上學,幼學瓊林倒着拿,先生要擺正,你捏着怎麼都不肯。&rdo;說着,掩唇笑了起來。衆人都湊趣地笑了,五娘子的話就沒能出口,九哥看看這個,看看那個,捏了五娘子一把,小聲說,&ldo;五姐,你現在也念到女四書了嗎?&rdo;五娘子有些臉紅,她雖然聰明,但三天打魚兩天曬網,比六娘子大了兩歲,女四書都沒有念全。&ldo;正念着。&rdo;她就向二娘子撒嬌,&ldo;二姐,你多教教我呀!我好些不懂呢!&rdo;&ldo;你二姐忙着繡嫁妝,哪有空和你胡鬧。&rdo;大太太眉眼彎彎地說。四姨娘眼裡飛過了一縷豔羨,被七娘子看個正着,她垂頭微微笑着,心裡盤算開了。二娘子說的親,是京城定國侯孫家的嫡長子孫立泉,兩三年前說定了親事,去年臘月裡,孫家來了人請期,日子就定在今年臘月。二娘子就沒再上學,在幽篁裡細細地繡她的嫁妝。二娘子嫁了,下頭就要給三娘子、四娘子說親了,長幼有序,五娘子的親事總要在姐姐們之後再定的……七娘子忽然就有點懂得四姨娘的渴望了。她擡起頭看了四姨娘一眼,四姨娘正微笑着,神色卻有些呆闆,心思不知道飄向了哪裡。三娘子眉眼間喜氣盈盈,笑着插科打诨,惹得二娘子有些害羞,又有些喜悅,咬着唇别過頭去。九哥什麼都不懂,隻是在一邊亂,場面倒也熱鬧。四娘子、五娘子、六娘子都不說話,嫁妝這個話題,的确和她們未嫁的女兒沒多大關系。&ldo;好了,都散了吧。&rdo;大太太笑意未收,&ldo;你們姐妹吃過飯也早些去歇着,明日黃師傅就來了,要養足精神。&rdo;大家又吃吃笑了起來。七娘子有些糊塗,茫然地看着衆人。坐在她對面的六娘子就細聲細氣解釋起來,&ldo;黃師傅是咱們的繡花師父,年前臘月裡才被咱們氣得不輕,揚言今年再也不來教了。&rdo;衆人又都笑,大太太指着六娘子,哭笑不得,&ldo;若不是你把文房四寶帶到繡房,又全打翻在黃師傅身上,她哪裡會氣成那樣?倒累得我多出了幾兩年禮。&rdo;六娘子就倚到大太太身邊撒嬌,一副天倫之樂的景象。楊老爺走進裡屋,看到的就是這幅和樂融融的樣子。&ldo;說什麼這麼高興?&rdo;他呵呵笑着撚了撚胡須。&ldo;父親!&rdo;兒女們全都起身行禮,四姨娘的笑容陡然明媚了起來,大太太懶懶地,隻是欠了欠身。七姨娘走上前去,為楊老爺寬去了外袍,領着他進了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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