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子是嫡女,排行也高,性子又嚴肅正經,連幾個姨娘都有幾分怕她。由她出面罩着王媽媽,就算幾個姨娘乘大太太不在,想要鬧出什麼事來,二娘子到底是女兒,和父親撒個嬌,大老爺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大太太面上現出幾絲欣慰,&ldo;還是你想得周到。&rdo;王媽媽謙虛地笑了笑,沒有說話。&ldo;這幾個月裡,你隻管盯緊了四姨娘那邊,不要讓她興風作浪,又鬧出什麼事來。&rdo;大太太面現厭惡,&ldo;五娘子我随身帶走,二娘子、六娘子都是省事的,三娘子和四娘子若是很讨人厭,你也不要客氣。&rdo;她頓了頓,&ldo;最要緊的,還是九哥……&rdo;&ldo;老奴一定看好九哥,不讓他出一點事!&rdo;王媽媽連忙說。之所以讓她留守,帶走梁媽媽,就是因為王媽媽面黑,能鎮得住那些蠢蠢欲動的各色人等。大太太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ldo;七娘子怎麼還沒到?&rdo;王媽媽笑了,&ldo;還在朱赢台刺繡呢,沒那麼早下學。&rdo;&ldo;一轉眼,七娘子也在正院住了兩個月了。&rdo;大太太就端起茶碗,吹着茶面上的泡沫。&ldo;你看着她如何?&rdo;王媽媽略一躊躇,&ldo;倒還好,是個文靜、謹慎的孩子。&rdo;文靜,說的是她安靜和順,沒有給人添太多麻煩,五娘子雖然對她一向有些微詞,但在七娘子的克制下,兩姐妹沒有爆發過什麼沖突。謹慎,說的是她沒有仗着自己是九哥的雙生姐姐胡作非為,和九哥之間不遠不近……沒有籠絡他的意思。大太太點了點頭,&ldo;是個省心的。&rdo;她下了結論。&ldo;把九哥交到她手上,我放心。&rdo;有些人雖然相處得時日不久,但就是能讓人放心。七娘子進正院以來,幾件事都處理得很好,小小年紀,氣質沉穩,知進知退,二娘子畢竟年紀大了,不好和弟弟住在一個屋檐下,把九哥放到西偏院雖然是無奈之舉,但大太太倒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王媽媽就趁機表忠心,&ldo;還是讓二娘子有事沒事也過去坐坐。&rdo;九哥和七娘子是雙生姐弟,大太太一面要用七娘子做九哥的擋箭牌,一面,又不希望他們過于親密。這幾個月,五娘子不在府裡,大太太自然希望九哥能和二娘子多親近些。大太太帶着笑點了點頭,&ldo;倒也不必這樣,我會把立春留下照看九哥。&rdo;立春是大太太的得力助手,也是她的耳目,有她在,七娘子要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等大太太回來,自然會處置。王媽媽就露出一副放心的樣子。心裡卻有些看不上大太太的小氣。七娘子是九哥的雙生姐姐,血脈相連,兩人就算親近些,又能怎麼了?九哥要接掌家業,還是脫不了大太太的栽培。比起七娘子,四姨娘、八姨娘、二太太……才更要提防吧。才這麼想着,大太太就歎了口氣,&ldo;我這一生,也就隻得二娘子和五娘子兩個親生女兒。二娘子有了歸宿……五娘子卻不知道該說給誰家!&rdo;王媽媽就又心軟了。她是與大太太從小一起長起來的。大太太是幺女,自小到大,父親疼母親愛,哥哥姐姐也都疼寵,卻被秦帝師說給了大老爺為妻。當時大老爺才是舉人,家裡雖然也是名門世家,但大老爺這一支卻窮得厲害。大太太知道了自己的親事,關上門哭了三天三夜:幾個姐姐嫁的都是京中權貴,她卻要去西北不毛之地,操持家務。自此,大太太就和秦帝師不鹹不淡的,卯足了勁兒,要作出一份家業給秦帝師看看。如今家業有了,體面有了,底下卻是無限的苦澀。辛苦了半輩子,攢下了這麼大一份家私,卻偏偏隻得兩個親生女兒,難道不想千疼萬寵?九哥是她傾注心血培養出來,為兩個姐姐在娘家撐腰的。自然不希望他心裡把七娘子放到二娘子、五娘子前面。王媽媽就擦眼睛,&ldo;平國公夫人不是時常說起……&rdo;大太太神色淡淡,&ldo;還要看鳳佳是個怎樣的孩子。&rdo;她歎了口氣,&ldo;五娘子出生時,姐姐不過是玩笑幾句,這一兩年來,她又舊事重提,還一次比一次認真,連小五人都沒看過,就說得當真得很。我怕……&rdo;外頭有人脆生生地喊了一句,&ldo;五娘子、七娘子來了!&rdo;大太太忙坐直了露出笑臉,和藹地看着一前一後跨進門檻的兩個女兒。15留守五娘子有幸跟着大太太上京賀壽,卻并沒有多高興。大太太雖然寵她,但到底是大家閨秀,到了京城,并不比在家裡還能任性,必須要步步小心,免得被那些未曾謀面的表親們看低了去。秦家一門顯貴,兩兒三女都已自立門戶,如楊家這樣的江南豪門,在秦家都不算十分顯赫。但能被大太太帶在身邊,到底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九哥雖然是大太太的掌上明珠,但不是嫡出,就隻能乖乖呆在家裡。好在九哥脾氣好,隻是眼紅紅地舍不得大太太和五娘子,卻并沒有鬧着也要去。他們在東稍間嬉鬧,大太太帶着七娘子,到後園散步。楊家雖然占地廣大,但大太太日常起居都在正院,倒是很少到風景秀麗的後園。有幾支早桃花已耐不住春意盛放了起來,輕紅閣外一片□。大太太就站住了,望着幾支桃花笑了笑。&ldo;當年買下這個園子,這幾株桃花氣息奄奄,老爺要拔去,我偏偏留了下來,命人澆水施肥,居然也活了過來。&rdo;并且花繁葉茂,透着十二分的精神。&ldo;花似人呢,&rdo;七娘子斟酌着語句,大太太說的,當然不止是花,&ldo;居住在園子裡的人家興旺,花木也就繁盛。&rdo;大太太望着她笑了笑。可惜,不是親生的女兒,這樣可人疼的性子,若是在五娘子身上……唉,五娘子也養不出這樣的性子。&ldo;現下楊家是烈火烹油,錦上添花的得意時光。&rdo;她在一塊山石上斜斜坐了下來,&ldo;你也坐。&rdo;七娘子忙坐到大太太身邊,斜倚着大太太,立春在不遠處,笑立桃花下。大太太轉眼看着立春,不由得就看住了,半晌才收回思緒,含笑歎道,&ldo;不過,楊家隻有九哥這根獨苗……若是九哥出了什麼差錯,眼下的繁花似錦,到了十年、二十年後,也都要風流委地。&rdo;七娘子心下雪亮:若不是自己被接到了正院,又處處顯得穩妥,大太太未必敢把九哥留在家裡,上京拜壽。這是把九哥交給她之前,先行的敲打。她肅容應,&ldo;母親說的是。&rdo;沒有一句多餘的話。大太太有些不滿意,但細心一想,也說不出什麼。七娘子本來就不是多話的人,不像是三娘子,對長輩,總是笑盈盈曲意奉承,私底下卻有另一張臉。七娘子對内對外,對長對幼都是風輕雲淡,寡言少語,卻事事妥帖。這樣的人才讓她放心!&ldo;九哥我就交給你了。&rdo;她說,不自覺間,已是把七娘子當成了大人,渾忘記她隻有七歲,&ldo;二太太那裡……想必你也看出了端倪。&rdo;&ldo;我不會讓母親失望的。&rdo;七娘子回答,語調輕而堅定。大太太就笑了笑,拍着七娘子的手,&ldo;好,用心去做,母親不會虧待你的。&rdo;&ldo;女兒必定盡力。&rdo;七娘子不敢多說。多說多錯,她還沒到能在大太太面前犯錯的地步。大太太對她的态度更親熱了點,在七娘子的攙扶下站起了身,立春連忙趕到大太太身邊,扶住了她。&ldo;你在桃花下站着的樣子,很好看。&rdo;大太太難得地誇獎。立春紅了臉,呢喃着不知道說什麼。大太太望着桃花,又笑着說了一句,&ldo;當年三姨娘住在這裡的時候,也喜歡在桃花下曬太陽。&rdo;立春的臉刷地就白了,七娘子也不自在起來。大太太卻像是沒事人似的打趣立春,&ldo;你不過是面若桃花罷了,三姨娘那時候,可真是人比花嬌。&rdo;立春沒有回話,咬着唇低頭出神。七娘子隻好打圓場,&ldo;立春姐姐像迎春花,倒不大像桃花。&rdo;立春喜歡穿黃衣,可不就像是一嘟噜一嘟噜的迎春花?大太太輕聲笑了起來,立春回過神,扭着身子不依地道,&ldo;七娘子笑話我。&rdo;到了晚上,立春親自拿了一碟子内造桃花餅到西偏院謝七娘子,&ldo;多謝七娘子白天為我解圍。&rdo;七娘子笑盈盈地讓白露把桃花餅收起來,&ldo;立春姐姐不過是知道我是個吃貨,體貼我,故意尋個借口來送好吃的。&rdo;兩人相視一笑。大太太白日裡那句話,或許真是無心。立春是她手下第一等最有臉面的大丫環,她就是排揎誰,都不會排揎立春。她也用不着排揎,立春做錯了什麼,直說就是了。但是立春不能不顧及别人的想法。馬上就要上京了,立春卻要留下來照應正院和九哥,就在這時候,大太太拿她和三姨娘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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