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這都五個月了。&rdo;立春不由得沉吟,&ldo;怎麼還這麼不安生?大夫怎麼說來的?&rdo;&ldo;大夫說是八姨娘心裡有事。&rdo;大寒就有些膽怯地看了立春一眼。立春平時在大太太身邊,俨然是左右手的樣子,說起來,倒要比平時的八姨娘還有臉面,積威已久,就算八姨娘現在有了個護身符,大寒依舊對立春有幾分懼意。立春就收了臉上的笑,低頭看着手裡的茶碗不說話。九哥搬到了西偏院,正院堂屋就沒有人氣了。大老爺平時從來也不在堂屋過夜,不是住在浣紗塢,就幹脆在外書房過夜,立春和王媽媽當然不好狐假虎威,在正院見大寒。西偏院正廳就被借來做了王媽媽、立春辦事說話的地方,搞得七娘子反而像是來借住的一樣。七娘子坐在書桌前,側耳聽着外間的動靜。大寒像是有幾分心虛,又有幾分暗示,喃喃地辯解,&ldo;八姨娘倒也不是有心的,這陣子她深居簡出,和誰都沒有來往,怕的就是萬一肚子裡的孩子出了什麼事,對不住太太的關心……&rdo;也就是說,八姨娘是忽然鬧了肚子疼,并非是四姨娘派人傳話,讓她裝的。大寒是八姨娘身邊最有臉面的丫鬟,如果是四姨娘傳話,一定瞞不過她的耳目。立春就擡起頭笑了笑,握住了大寒的手,&ldo;你也是主屋出來的人……這陣子,多辛苦受累,保着八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等孩子降生了‐‐八姨娘也就更有臉面了!&rdo;大寒面容一展,高興地應了一聲是,立春又從手上拔下了一個品相還不錯的天青石镯子,給大寒套上了,&ldo;這麼大個人,也不知道打扮自己,在主屋的時候,太太的賞賜可從沒有斷過!&rdo;大寒當時在主屋隻是三等丫鬟,雖然太太賞賜的次數多,但輪到她的時機很少,現在得了這個精緻的镯子,就很有幾分高興。立春又笑着和她說了幾句客氣話,才囑咐,&ldo;雖說現在是四姨娘管着姨娘那邊的事,但八姨娘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還是到正院來說一聲的好。&rdo;&ldo;這我們省得,&rdo;大寒笑了笑,&ldo;八姨娘今日也叮囑我,叫我和正院的姐姐們多走動走動呢。&rdo;能在楊家做姨娘的人,都不會很笨的。八姨娘雖然是四姨娘屋裡出來的,但未必會無條件地站在四姨娘這邊。立春的笑容加深了,親切地送走了大寒,就進了西裡間,和九哥說了一會話,這才出了西裡間。東裡間還隐隐亮着燈。立春心中一動,悄悄地撩開簾子,七娘子果然還沒有上床,正在燈下支着下巴看書。見到立春來了,立夏忙上前招呼,&ldo;姐姐坐!&rdo;七娘子笑着對立夏說,&ldo;把前幾日太太賞過來的明前毛峰泡來。&rdo;自從進了正院,平時這些小東小西,大太太是沒有短過她的。立春謙讓了一會,還是在七娘子身邊斜簽着身子半坐了下來。七娘子再三勸告,她才略微放松了些。&ldo;姐姐平時在大太太屋裡,也有個坐的地兒,如何到我屋裡反而拘束起來。&rdo;七娘子說話很好聽,在大太太屋裡都能坐,到了少爺小姐們屋裡,還客氣什麼?立春就放松了下來,欣賞地看着七娘子。雖然九姨娘生得不能說多好看,但這對雙生姐弟,卻是金童玉女一般惹人憐愛。九哥就好像是一塊璞玉,光華内斂,粗看之下隻覺得眉清目秀,相處得久了,才覺得他有一股風流的氣度。原本還以為是在大太太屋裡養出來的富貴,誰知道七娘子卻也不遜色,清秀中透着嬌弱,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兒,顫巍巍的,惹人憐愛。行事又穩重,又親切……這樣的人在哪裡,都能活得很好,也都能得到喜愛,和她交好,不會有什麼壞處的。七娘子把書合上,慰問起了立春,&ldo;這一大家子,千頭萬緒的,就壓在姐姐和王媽媽肩膀上。&rdo;&ldo;姨娘那頭的事不用我們管,其實事兒就去了一半。&rdo;立春笑了,&ldo;三娘子、四娘子的事,也到不了我們面前。二娘子、六娘子和您都是省事的,也沒有多少要操心的……就是九哥這個小祖宗,每日裡都要生事,還要請七娘子多管教為上。&rdo;七娘子神色微黯,立春心裡有數了:七娘子精着呢,太太的忌諱,她是一清二楚!她就起了一股同情。親親的雙生姐弟,現在又都在正院裡住着,彼此不多親近,還有誰能依靠?二娘子馬上就要出嫁了,沒幾年就是五娘子的婚事,難道要到了那時候,七娘子才能嶄露頭角?但她看着七娘子唇邊的微笑,又打消了勸解的念頭:這孩子雖然小,但該知道的,不會比她少。有時候東風不到,的确是應該深深地蟄伏起來。&ldo;白露這丫頭,倒還聽話吧。&rdo;她就說起了别的事。今晚不該白露上夜,她吃過晚飯就去休息了,現在不在屋裡。七娘子才想誇白露幾句,心中忽然一動。像立春這樣的人,口中是沒有什麼閑話的。如果是必須應酬的場合,可能還是出于寒暄客套的目的。可是今天是她主動來找自己聊天……她又想到了前幾天在輕紅閣自己為她解圍的事。&ldo;白露姐姐很有眼色!&rdo;她誇獎着,&ldo;人很靈透,我看那,是個一等丫鬟的料,在我屋裡,很擔心委屈了她。&rdo;立春眉眼彎彎,&ldo;服侍小姐是她的福分呢,哪裡說的上委屈不委屈。&rdo;她頓了頓,啜了一口茶,&ldo;這丫頭原本大太太也是想當一等丫頭來□的,偏生,心氣高了些,這幾年漸漸大了,知道羞恥……就不願在大老爺跟前走動了。&rdo;大老爺名士風流,這些年來大太太屋裡的丫鬟開了臉做通房的就有十多個,多數都沒了結果,白露又的确是個漂亮的丫頭,不想走這條路,也是情有可原的。七娘子露出傾聽的神色。&ldo;梁媽媽又是她的幹媽,幫着在大太太面前說了幾句,大太太也就心淡了。正好,您到正院來,便讓她到您身邊服侍……人倒是很本分的,雖然很聰明,但卻不容易起歪心思。&rdo;立春别有深意地歎了口氣。&ldo;多咱我也有這個福分,認個好幹媽就好了。&rdo;這話粗聽起來像是在酸白露,但如果立春要說她的不是,也就不會鋪墊這麼多句,又點出了白露的後台。深宅大院裡,要用一個人,也是有講究的,立春剛才說的,大部分應該都是真話,畢竟在這種事上,說假話是沒有什麼意義的,轉頭問個别人,立刻就能對出來。白露不想做通房,這才到了她房裡,圖的也就是服侍幾年,放出去配人了。難得她做事很用心,也沒有敷衍自己的意思,可以當作心腹來培養,隻要不侵犯到梁媽媽的利益,有一些私密的事,也能叫她去做。甚至是稍微侵犯大太太利益的事,也可以信任她。‐‐隻看她婉拒了大太太讓她做通房的心思,就知道這丫頭是個有主意的。立春羨慕白露,又是為什麼呢。她當然生得也很漂亮,不然,大太太也不會拿她和當年的江南第一美人三姨娘比較。七娘子笑着按了按立春的手,給了她一個會意的眼神。&ldo;車到山前必有路。&rdo;她同情地說。大老爺今年都四十五了,雖然風流倜傥,英俊潇灑,但在古代,已經算很老了。立春不想走通房的路子,也很可以理解,若是能配個管家,都要比做通房好。楊府的通房折損率太高了。立春就知道七娘子明白自己的意思了。奇怪,七娘子雖然過了年才七歲,但說話行事,都像個小大人,和她說話,竟是如與成人對話一般,很多事是不用說白了的。立春就更殷勤了些,正好小廚房送夜宵來,她搶着出去接了,先把九哥的那份送到西裡間,又把七娘子的那碗清炖銀耳送到了東裡間。&ldo;小廚房這些日子還經心吧?&rdo;她笑容可掬地問,&ldo;曹嫂子人是妥當的,對食材看得很緊,就是有些看碟下菜。大太太說了幾次,仗着寵愛,也都不改。&rdo;為大太太料理飲食的,當然是最得她信任的人,可以有缺點,沒能力,但絕對是無限忠心的。七娘子想随便說幾句好話應付過去,但想到立春話裡話外隐隐露出的祈求,就改了主意。有時候要拉近人與人的距離,求她辦一件事,是最好的辦法。要體現出聽進了立春的話,最好的途徑莫過于找一件讓她可以效力的事。&ldo;不瞞姐姐。&rdo;她看了進來服侍夜宵的立夏一眼,面上有些發苦,&ldo;我手頭一向沒什麼銀子,偏生在正院住着,開銷又不小。&rdo;她頓了頓,不好意思地說,&ldo;曹嫂子那裡,因為九哥搬進來了,每晚又多了一份我的夜宵,正不知道賞多少錢才合适呢。&rdo;立春心領神會,&ldo;這又不是您去叫的,難不成叫您看着九哥吃,自己咽口水?&rdo;她掩口笑了起來,&ldo;您放心,曹嫂子那就交給我吧!&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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