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姨娘們一向是到偏室自成一席的,這樣一來,二太太可以和少爺小姐們坐在一起,如果是按排行來就坐,九哥要坐在最末,離二太太就遠了。防二太太到這個地步,也算是楊家的奇觀了。四姨娘臉上明明白白地閃過了一絲諷刺,&ldo;好,九哥要這樣做,那當然就得這麼做喽。&rdo;她起了身,征詢地看着王媽媽,&ldo;這安排宴席的事,就請王媽媽操心了?&rdo;&ldo;哎。&rdo;王媽媽痛痛快快地答應了下來,&ldo;四姨娘隻管到時候陪着二太太說話就是了。&rdo;四姨娘笑着點了點頭,&ldo;嗳,大姐不在,咱們這留守的就得打點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免得出了什麼差錯,惹人笑話!&rdo;她站起了身,&ldo;昨日陪老爺到金家赴宴,相識的幾個夫人,都争先恐後地問起大姐的去向,說是這小半年少了大姐主持局面,她們要寂寞了!&rdo;楊老爺位高權重,大太太當然也就是社交圈裡的領袖,平時和幾個夫人,走得很近,往往互相到對方家裡做客。白露和立春笑盈盈地送走了四姨娘。&ldo;不過是帶着她到那些個輕浮浪蕩的場合去見識了一番世面,就當自己是個正經太太了。&rdo;王媽媽要笑不笑地說,唇邊帶了幾分厲色。白露笑了笑,沒有接王媽媽的話頭,直接進了東裡間。大太太屋裡,難免也分了派系,白露是梁媽媽的幹女兒,和王媽媽走得太親近,各方面影響都不好。王媽媽撇了撇嘴,正要說點風涼話,立春就忙把她拉到了自己日常起居的小屋裡。&ldo;當着九哥的面,可不能亂說話。&rdo;王媽媽雖然不以為然,但也沒有多說什麼,倒是立春若有所思地問王媽媽,&ldo;媽媽說,四姨娘這幾次出去,會不會是說三娘子的親事去了?&rdo;大家女眷,除了正經太太小姐,可以出門做客之外,姨娘出門的次數太多,是會招人非議的。王媽媽心頭一緊。身為大太太身邊的幹将,她哪裡不知道大太太對四姨娘兩個女兒的觀感?若是被四姨娘神不知鬼不覺地說成了親事,大太太不知道要有多生氣!她想了想,又搖了搖頭,&ldo;說親是正經的事,哪家的太太也不會和姨娘搭這個腔!傳揚出去,是要叫人恥笑的!&rdo;立春就覺得王媽媽說得也有道理。&ldo;媽媽經過的事情多,還是您看得準。&rdo;她笑着奉承了一句,&ldo;清明的事該怎麼安排,我聽您的吩咐。&rdo;王媽媽心裡的一點點氣,也就消于無形了。兩個人商議定了,就分頭去辦事。下午七娘子進朱赢台的時候,三娘子正在和六娘子說笑。&ldo;一般的人家,哪裡會讓女兒看《金玉兒女傳》!&rdo;她的笑聲很動聽,就好像清泉打在了石頭上,&ldo;被人知道,羞也羞死了!要是我呀,恨不得去撞南牆!&rdo;七娘子看了她一眼,笑着招呼,&ldo;三姐姐。&rdo;她的聲音和以往比,多了三分甜味。三娘子喜氣洋洋地回了禮,&ldo;七妹妹好!四姨娘方才去正院,打擾你午休了。&rdo;雖然是客氣話,她的語氣也很軟,但三娘子到底是不是在客氣,衆人都心知肚明。六娘子一皺眉,不再搭理三娘子,回頭專心緻志地分線去了。黃繡娘卻從繡屏上擡起眼,饒有興緻地看着七娘子。七娘子眼珠一轉,故作無知,&ldo;什麼《金玉兒女傳》,三姐,你可别胡亂編排我……我連那裡頭說的是什麼,都不知道!&rdo;&ldo;嗳呀,怎麼,你沒看過嗎?&rdo;三娘子一邊說,一邊沖七娘子擠了擠眼,一副你我心照的得意樣子,語氣裡還帶着幾分不屑,&ldo;那怎麼是你的丫鬟去和四姨娘說,想和《金玉兒女傳》裡一樣,各人分開坐了,各自吃平素裡愛吃的那幾樣菜?&rdo;三娘子最大的毛病,就是很容易沾沾自喜。&ldo;原來如此!&rdo;七娘子點了點頭,&ldo;三姐姐不愧博學多識,知道得這樣清楚!連《金玉兒女傳》裡有這樣的段落都曉得!&rdo;三娘子的笑聲就哽在了喉嚨裡。六娘子卻忍不住輕聲竊笑了起來。四娘子皺起眉,深深地看了三娘子一眼。&ldo;你、你,你可别亂說話!&rdo;三娘子有些發急了,圓臉上的喜氣消失無蹤,餘下了深深的怒氣。七娘子看了三娘子一眼,微微一笑。她雖然不喜歡生事,卻也絕非任人欺淩之輩。在深宅大院裡,若是連自己的尊嚴都維護不住,隻會讓所有人看不起。&ldo;三姐這滿嘴裡《金玉兒女傳》、情呀愛的……&rdo;她搖搖頭,&ldo;倒不是我愛嚼舌頭,三姐今年都十三歲了……比不得我們還小,總要留心話語,小心禍從口出。&rdo;六娘子趴在桌子上,臉都憋紅了,吃吃的笑聲,還是争先恐後地從她嘴裡跑出來。三娘子也快到說親的年紀了,七娘子卻才七歲,誰愛看這種兒女情長的話本,一目了然。四娘子冷冷地看了七娘子一眼,又瞪了瞪自己的姐姐。&ldo;都别說話了!&rdo;她語調僵冷。&ldo;咱們是來做針線的,還是來嚼舌頭的?誰不學,偏學那起子爛舌頭的老婆子!&rdo;&ldo;就是!&rdo;七娘子馬上跟了一句,&ldo;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是什麼地兒呢!什麼捕風捉影、以訛傳訛的事,都能拿到朱赢台來說。&rdo;六娘子的笑聲更大了。要說嚼舌頭,誰也比不上三娘子,中午白露才說起了《金玉兒女傳》,下午她就用來嘲笑七娘子。三娘子漲紅了臉,眼淚已在眼眶中轉來轉去,四娘子氣得說不出話來,狠狠地拍了拍桌子。&ldo;夠了沒有!&rdo;黃繡娘沉聲厲喝。屋内頓時靜了下來。幾個女兒都起身向先生請罪,楊家最是尊師重道,在黃繡娘面前,沒人敢擺小姐架子。黃繡娘也沒有多加苛責,衆人就又坐下開始繡花。六娘子一邊擦着眼角笑出的淚,一邊又快又準地刺着眼前的大紅鑲金邊的蘇絨。&ldo;二姐姐展眼就要出門子,我想做個荷包給她,&rdo;她悄聲對七娘子說。七娘子心中一動。别看六娘子平時沒心沒肺,其實,行事很有章法。二娘子在姐妹中人緣不算好,和五娘子也不如三娘子、四娘子親近,可又是大太太的心頭肉。六娘子送她荷包,又讨好了二娘子,又在大太太跟前露了好。七娘子沉思了片刻,就放棄了效法的念頭。六娘子讨好二娘子,是六娘子的事,她是庶女,沒有在正院過活,總是要想辦法在大太太跟前獻點殷勤的。她和九哥之間的聯系,已經夠讓大太太忌憚的了,若是再巴巴地上趕着和二娘子、五娘子親近,隻會讓大太太覺得她貪得無厭,都有了九哥的照拂,還要再找靠山。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路線,六娘子的做法再讨巧,不适合她的,就不能學。七娘子緩緩地繡着一朵芍藥花,心不在焉地思忖着。不知道清明那天,二太太會有什麼表現呢?18餘波七娘子沒想到消息傳得這麼快。第二天早上她還在練字,王媽媽就進了房。&ldo;王媽媽。&rdo;七娘子連忙問好,要放下筆和王媽媽說話,王媽媽卻按住了她的肩膀。&ldo;七娘子别客氣,繼續練字!&rdo;王媽媽臉上一片柔和,笑着又說,&ldo;沒想到七娘子也是個不饒人的性子。&rdo;七娘子心先是一緊,但很快又放松了下來:王媽媽隻有比她更讨厭三娘子的份。要不是拿準了這點,她怎麼敢對三娘子口出不遜?她若無其事,&ldo;怎麼說,我都是正院的小姐……三姐姐也太過分了些。&rdo;王媽媽就算原本不喜歡七娘子,現在都要對她有三分好感了。三娘子一向很得大老爺的寵愛,以前大娘子在家的時候,大娘子對誰都是笑臉相迎,和三娘子之間,也算和睦。二娘子性格清冷,三娘子又有幾分怕她,兩個人之間,也沒有爆發過什麼沖突。五娘子卻是有幾分羨慕三娘子的得寵……以一個庶女的身份,穿的戴的,都不輸她這個嫡女。但她又品不出三娘子話裡的意思,往往過了一會兒,才暗自氣起來。隻有七娘子,平時不顯山不露水,和三娘子鬥起嘴卻是千伶百俐,三娘子還是第一次被噎成了這樣。據說昨晚氣得摔了好幾個瓶瓶罐罐,倒叫去溪客坊和四姨娘說話的大老爺有些不舒服,把三娘子叫去說了幾句。&ldo;若是這兩個小姐,能學學六娘子就好了。&rdo;她裝腔作勢地歎了口氣。七娘子目光一閃。沒想到六娘子的那點保護色,王媽媽是看得清清楚楚。&ldo;嫡庶有别!&rdo;她含笑應着,&ldo;再怎麼說,連正院都沒進,卻那樣……不知道的人,還當是嫡小姐呢!&rdo;王媽媽更滿意了。她對七娘子的态度明顯地親近了起來。立春一點也不奇怪,倒是九哥暗地裡問小雪,&ldo;七姐做對了什麼?怎麼王媽媽看了她,倒比見了五姐還親近些。&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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