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說起了未出閣前的瑣事。孩子們聽得無味,三三兩兩約出去玩耍。九哥就張羅着要去找李家的十二少爺玩耍。七娘子不免悄悄問白露,&ldo;李家這位十二郎,是眼下的這位李太太親生的?&rdo;白露含笑點了點頭,&ldo;這一任續弦就生了這麼一個親兒子,看得也是和眼珠子一樣的,平時到哪裡都帶在身邊。&rdo;又和七娘子咬耳朵。&ldo;李家與我們家不同,這任太太不大管事,府裡幾個姨娘鬥得厲害,李太太也都當作不知道,得了閑就愛帶小少爺出來住,愛去哪裡就去哪裡,李老爺也很少管她。&rdo;難怪李老爺和大老爺走得這樣近,但李太太卻很少上門和大太太說話。七娘子好奇,&ldo;前頭幾個太太也有兒子吧?&rdo;&ldo;都有,原配還有兩個嫡子,現在都在山塘書院讀書,身上也有了舉人的功名。&rdo;白露點了點頭。六娘子湊過來笑着聽白露八卦,白露也沒有回避的意思。明天李太太就要過來了,七娘子當然想要多知道一些李家的情況,&ldo;第一任續弦生的嫡子身子不大好,全靠藥培着,第二任生了十一郎,今年也有十三歲了,這一任太太倒是對他也不錯,時常也把他帶在身邊。&rdo;像楊家這樣的家庭,人口已經算是簡單的了。當時的封疆大吏,哪一個家裡扯出來都有一營女兵,外加無數子女,楊家這樣隻有九哥一枚獨苗的,實在很少見。六娘子也笑着說,&ldo;十一郎和十二郎都來過我們家的,十一郎的舅舅在京城與二叔很親善,所以父親也對他格外的看重。&rdo;世家大族之間,常常有牽扯不清的關系。七娘子點了點頭。就看到許鳳佳出了屋子,慢悠悠地走向了她們。她心頭一緊,握住了六娘子的手。六娘子也僵住了。白露不由得有些好笑。七娘子凝神戒備的樣子,倒難得見,要比平時那淡淡的表情,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ldo;我們在東跨院下腳,還是先過去收拾一下包袱吧。&rdo;她柔聲說。六娘子和七娘子就手拉着手,進了女眷下腳的東跨院。許鳳佳似笑非笑地目送她們拐過了牆角。看來雖然面子上繃得緊,但楊棋心底還是有幾分怕他的。楊家人占了銅觀音寺一大一小兩間院子,大老爺和大太太在大院子正屋歇腳,六娘子和七娘子就被安排到了東跨院,西跨院裡住着九哥與五娘子,許夫人帶着許鳳佳歇在小院子裡,還有些兩家的下人們,就一并住到了後院。大老爺一直在寺裡和住持談天,到了晚飯時分才回屋與家人一起用了晚飯,吃過飯又出了門,還留話請大太太不用等他。大太太不由得銀牙暗咬。七娘子就不敢久呆。大老爺甯可和住持徹夜清談都不願和大太太歇在一屋裡,可見兩夫妻之間的生疏。夫妻之間走到這個地步,必定是恩怨糾纏……大太太現在一定不願意被庶女見證着她的不快。七娘子就給六娘子使了個眼色。六娘子會意地點了點頭,拉着七娘子起身向大太太道晚安。兩個小姑娘出了屋。光福寺的夜要比楊家蕭疏得多。畢竟在山腳下,周圍也沒有多少高樓,闊大的、深青色的夜空毫無保留地倒扣在兩個小姑娘頭頂,淡白色的銀河橫跨天際,星子密密麻麻,亮得好像野獸的眼睛,無言地注視着她們。六娘子就不自覺牽住了七娘子的手。&ldo;我和你一床睡吧!七妹。&rdo;她聲音裡的害怕毫無保留地傳遞了出來。七娘子微微笑了笑,心曠神怡。她忽然想念起在楊家村的生活……雖然貧困,但卻要比在蘇州的生活更自由得多。西北的夜空也要比江南更闊達,更疏朗。&ldo;傻丫頭,你怕什麼。&rdo;她含笑握住六娘子的手,指向夜空,&ldo;看到那支勺子了?&rdo;&ldo;嗯。&rdo;六娘子的聲音裡隐隐多了一絲興奮,&ldo;那是北鬥呀?&rdo;&ldo;是,北鬥東指,天下皆春;北鬥南指,天下皆夏……&rdo;七娘子念給六娘子聽。六娘子咯咯笑了起來,仰頭望着天,腳下差點絆倒,&ldo;七妹你還會認星宿?&rdo;&ldo;會一點點。&rdo;七娘子一邊和她說話,一邊進了東跨院。&ldo;你會的東西真多。&rdo;六娘子坦然稱贊,又興奮起來,&ldo;再多指些給我看,光福寺的星要比家裡來得更亮。&rdo;蘇州到了晚上,燈火處處,自然不能與光福鎮的夜空比較。七娘子與六娘子就在院子當空站了,七娘子指了南鬥給六娘子看,&ldo;北鬥主死,南鬥主生。&rdo;兩個小姑娘嘻嘻哈哈的,白露、大雪催請了幾次才洗漱上床。禅房到底狹小了些,兩個小姑娘一床睡,丫鬟就沒有值夜的地方了。六娘子索性把白露和大雪趕到自己屋裡睡,&ldo;……也讓你們松快一個晚上!&rdo;白露和大雪也隻好順水推舟。六娘子和七娘子并肩躺在床上,都覺得很新鮮。六娘子就問七娘子,&ldo;在正院過得好不好?&rdo;在六娘子面前,七娘子總是特别的放松。&ldo;還不錯。&rdo;她笑着回答。六娘子卻有些不滿意。&ldo;怎麼會不錯……&rdo;在黑暗裡,她的語調失去了一向的天真與歡喜,透出了與年齡不符的沉重。七娘子一下就說不出話來了。&ldo;二姐和五姐性子都不好,太太又是那個脾氣……&rdo;六娘子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在為七娘子打抱不平,&ldo;做楊家的庶女,特别不容易。&rdo;七娘子也歎了一口氣。無限心事,就湧上了腦海。&ldo;到底還是錦衣玉食。&rdo;她勉強笑了笑,&ldo;六姐,咱們不能隻向上看,有時候眼睛也要往下瞧瞧,你看和白露、大雪比,我們豈不是又要好得多了?&rdo;六娘子就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她輕聲說。&ldo;我真羨慕你!&rdo;七娘子失笑,&ldo;我有什麼好羨慕的。&rdo;二娘子、五娘子,才應該是六娘子羨慕的對象。&ldo;你好像從來都不會失禮。&rdo;六娘子的語氣裡,蕩漾了深深的苦澀,&ldo;就好像大姐姐……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事、做人。&rdo;七娘子頓時無言了。如果連這點程度都沒有,她前世豈不是白活了那麼多年?但她也能理解六娘子的豔羨。身在宅門,最要緊的就是做人……像她們這樣沒有依靠的庶女,簡直是一個人都不能得罪,一個人都不能看輕。她在正院過活,看的是大太太的臉色,隻要步步小心,總能敷衍過去。六娘子卻是兩邊不靠,也不能得罪正院,也不能得罪四房。日子當然過得辛苦了一些。&ldo;等以後就好了。&rdo;她隻好含含糊糊地安慰六娘子,&ldo;總有一天,你也是當家主母……不用看人的臉色度日!&rdo;六娘子就輕笑了起來。&ldo;我也這樣想。&rdo;她發奮道,&ldo;總有一天,我不要再看别人的臉色,我要别人來看我、看七姨娘的臉色……唉,隻盼着真有這一天。&rdo;&ldo;會有的。&rdo;七娘子堅定地說。&ldo;苦盡甘來,總會有的!&rdo;什麼時候都不能丢掉心底的希望。就算這願望再遙遠,再飄渺,也要努力追逐。七娘子又安慰六娘子,&ldo;你看大姐姐,也是庶女,卻嫁了那麼好的人家。&rdo;六娘子就輕輕地嗯了一聲。&ldo;我也好羨慕大姐姐!&rdo;七娘子也歎了一口氣。她又何嘗不羨慕初娘子?高門大宅的女兒,不論嫡出庶出,婚事都是父母的籌碼。像她們這樣的庶女,多半都是嫁到門當戶對的家庭裡,或是為庶子嫡妻,或是為嫡子續弦。一生也不過是從一扇門進了另一扇門而已,門後的世界,其實都一樣灰暗。每日裡除了争鬥還是争鬥。如果能和初娘子一樣,嫁到那樣簡單平實的人家裡,就算不能錦衣玉食,也都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七娘子漸漸迷糊了起來。快入睡的時候,她聽到六娘子輕聲的歎息。&ldo;若是能化作天上的星星,就沒有這麼多苦惱了吧……&rdo;七娘子在夢裡微笑了起來。恐怕星宿的煩惱,要比凡人更甚。天下哪有真正的無憂無慮,縱使身為大太太、身為大老爺,也都有自己解不開的心結。45、十一第二天早上吃過早飯,李太太帶了兩個男孩,進了大太太的下處。&ldo;十一郎、十二郎。&rdo;大太太笑着招呼兩個男孩子。十一郎大些,有十三歲了,十二郎卻還是小男孩的樣子,穿着寶藍色瑞獸紋的袍子,笑嘻嘻地給大太太行禮。&ldo;見過楊太太。&rdo;十一郎也穩穩重重地給大太太磕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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