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夫人大大松了一口氣,又立起眉,惡狠狠地瞪了許鳳佳一眼。許鳳佳面色端凝,雖有不安,卻不曾過分。堂内一時沉默下來。許夫人隻是出神,面上閃過了萬千思緒,竟是喜怒參半。大太太看在眼裡,倒是有些不解。以許夫人的要強,鳳佳作出這樣的事,隻怕早就暴跳如雷,喝罵起來了。怎麼不但沒有出聲,還隐隐現了喜色?大太太心裡就泛起了無數個泡泡。過了一會,二娘子也進了正院。&ldo;娘,三姨!&rdo;她面色沉肅,匆匆行了禮。又森然望了許鳳佳一眼,便坐到了大太太下首。歐陽神醫年紀雖然大了,但二娘子展眼就要出嫁的人,也不好貿然見到外男,隻能進正院等消息。立春不斷出去打探,過了一盞茶功夫,便進來回話,&ldo;神醫已是為七娘子敷了回春露,現下被管事的接到外院奉茶。&rdo;大太太在心底歎了口氣。進外院,那這事也就瞞不過大老爺了。不過,這事鬧騰出了這麼大的動靜,本來也瞞不過誰。&ldo;過去看看吧。&rdo;許夫人已是起了身,又掃了許鳳佳一眼,暗地裡咬了咬牙,終究還是沒有說什麼。衆人就進了百芳園。許夫人一路都沒有說話,低着頭,不知在盤算什麼。浣紗塢離正院很近,進了百芳園往左手邊一拐就到了。此時裡裡外外,圍滿了正院的婆子、媳婦,一地的淩亂。見到大太太,衆人都行禮請安,神色也還鎮定。大太太也顧不得搭理,幾個人匆匆進了屋。浣紗塢倒很寬敞,是兩層的小樓,樓上樓下都有七八間房與兩個花廳。一樓大花廳門口散了一地的白布,還有未撤去的帷幔,伯霞、叔霞、仲霞三姐妹在門□頭接耳,面上都帶着異色。見到大太太來了,三人都止住了話頭。&ldo;孩子就在裡頭!&rdo;三姐妹中的一個搶前為大太太帶路。人群圍滿了花廳裡頭的美人椅,隐約能見到七娘子的裙角垂落到了地上。不時有白布被抛下地面,上頭還帶了點點的血。五娘子就站在人群邊上,面色煞白。&ldo;娘!&rdo;她上前招呼。大太太橫了她一眼,沒有搭理。人群已是散了開來,露出了面色慘白、雙眼緊閉的七娘子,在華貴的裝束下,她顯得格外的孱弱。脖子上,還有未曾擦拭去的血痕。左邊臉頰上一道長長的傷口,上頭敷了淡黃色的藥粉,看上去很有幾分觸目驚心。幾個婆子正小心翼翼地往傷口上按細白布。大太太一見傷口,就是一陣的天旋地轉。這麼長的傷口,還隻叫一點點?以後該怎麼說婆家!&ldo;歐陽神醫可說了,會不會留疤。&rdo;她幹澀地問。這要是留疤,以後就真沒法見人了!一時之間,大太太對許鳳佳也生出了幾許怨氣。&ldo;說是若好,能不留,若不好,也要留幾分。&rdo;五娘子回答。她望着七娘子的眼裡漾滿了歉疚。大太太再也忍不住,連聲歎息了起來。許夫人瞪了許鳳佳一眼。&ldo;孽子,孽子!&rdo;她語氣中也多了痛惜。小小的臉上多了這一道紅紅黃黃的傷口,格外有了幾分可憐。許鳳佳沒有吭聲,臉上卻也閃過了一絲後悔。&ldo;怎麼會鬧成這樣!&rdo;大太太脫口而出。鳳佳雖然頑皮,但也不是這麼不懂事的孩子。怎麼就鬧出了這麼大的事!&ldo;這次的事,是外甥的不對。&rdo;許鳳佳就老老實實,雙膝點地跪了下來,對大太太解釋。語調雖然低落,卻還平穩。他又掃了一邊的三姐妹一眼。五娘子欲言又止,許鳳佳便盯了她一眼。眼神嚴厲而陰郁。&ldo;因出去見了王先生與張先生,張先生将新得的一柄倭鋼匕首送給了外甥。外甥拿着進了百芳園與五表妹一道玩耍,迎面看見七表妹過來,就想吓她一吓。&rdo;許鳳佳平淡地描述着,垂下了鳳眼,眼簾遮去了無限思緒。&ldo;不想七表妹膽子小,見到刀子就吓得軟了,外甥一時倒是忘了手裡的刀,上前想要攙扶,七表妹又醒了,一個不巧……就出了這樣的事。&rdo;這是直認不諱地承認了他是肇事者了。大太太不由得就看了五娘子一眼。當時隻有五娘子在場,除非七娘子醒來,否則都不會有第二個人證。五娘子也垂下眼,一時沒有說話。&ldo;小五?&rdo;大太太終于忍不住輕聲問。五娘子咬住唇,慢慢地擡起頭,眼中聚起了盈盈的淚珠。她又看向了七娘子,終于忍不住抽泣起來。&ldo;是我不好,沒有扶住七妹妹……&rdo;衆人都長歎起來。大太太真不知道說什麼好了。許夫人也埋怨許鳳佳,&ldo;臉上落疤,是一輩子的事,這要是有個萬一……你怎麼對得起七娘子?!&rdo;許鳳佳眼底掠過了一絲愧疚。&ldo;怎麼還昏迷着?&rdo;二娘子上前幾步,坐到七娘子身邊,握住了她的手,又扭頭問五娘子。五娘子年紀還小,良醫來診治的時候,可以不必回避。五娘子搖了搖頭,臉上還挂着淚珠,&ldo;說是驚吓過度……&rdo;二娘子臉色一沉。驚吓過度,可大可小。被吓成癡兒,也不是沒有發生過!她正要說話,心頭一動,卻又皺起了眉頭。許夫人還在數落許鳳佳,&ldo;多大的人了,還不知天高地厚的……你叫我回京怎麼好意思把這話告訴你父親!割傷了自己的親表妹……你也真做得出來!&rdo;許鳳佳神色複雜地搖了搖頭,又掃了七娘子一眼。他咬了咬牙,&ldo;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rdo;一語石破天驚。衆人面面相觑,一時竟是誰也沒有說話。屋外又傳來了立春訝然的聲音。&ldo;七、七娘子……&rdo;大太太不禁愕然,心念電轉之下,已是面白如紙,再仔細看了看榻上的&ldo;七娘子&rdo;,見那孩子身上穿戴的衣物,與七娘子今日早些時候所穿的襖裙截然不同,不由得心急如焚,一口氣沒有上來,兩眼一翻就暈了過去。51、春風七娘子才進了浣紗塢,就聽着了許鳳佳那句響亮的宣言。&ldo;若是留了疤。大不了我娶她就是!&rdo;她的心便往下直沉,一時間竟也站不穩了,卻沒有着急進去,而是與立春對了幾個眼色,低聲問,&ldo;九哥到底怎麼樣了!&rdo;立春才要答話,屋内卻又吵嚷起來,兩人一時顧不得說話,便進了花廳,隻見三姐妹彎腰攙着大太太,又有人搬了圈椅過來,扶大太太在圈椅上癱坐了,哪裡還不知道大太太出事了?許夫人見立春進來,自顧自彎腰審視大太太的面色,頭也不擡,喝道,&ldo;立春還不快去請歐陽郎中回轉。&rdo;如今屋内大的大,小的小,不是不懂事,就是已亂了陣腳,許夫人的态度卻依舊沉穩,立春匆匆應了一聲,便轉身去了門外。許夫人又捏了捏大太太的人中,二娘子親自擰了一把毛巾來給大太太擦臉,歐陽大夫未曾回轉,大太太便嘤咛一聲,睜了雙眼,一時卻還沒有說話的力氣,隻是望着榻上的九哥發呆。屋内便靜了下來。許鳳佳已是面白如紙,望向九哥的眼神複雜萬分。二娘子面上一片空白,隻是低頭服侍大太太喝水。五娘子看了看九哥,又看了看七娘子,淚水就如斷了線的珍珠般滾下來,隻是到了這時,卻是誰也沒有心思搭理她了。許夫人咬着唇,陰沉地掃了七娘子一眼,又看了看九哥,歎了口氣,竟流露出了幾分失望之情。七娘子雖然留意到了許夫人的異狀,卻沒有多想,隻是呆呆地望着九哥,心中也不知是何滋味,又見許鳳佳失魂落魄的樣子,一時也陷入了沉思。半晌,歐陽神醫方才進了屋,衆女眷頓時回避不叠,又早有人搬了屏風來隔在大太太與他之間,也不過是把了脈,又開了幾劑甯神靜氣的湯劑罷了。大太太也漸漸歇了過來,有氣無力地謝過了歐陽神醫,又吩咐立春,&ldo;多封些車馬錢……&rdo;聲音中依然透了幾許虛弱。立春依言領了大夫出去,大太太又喘息了半晌,方才支起身子,看了看七娘子又看了看九哥,面露傷心之色,卻沒有說話。許夫人望了望許鳳佳,眼中不舍之色一閃而逝,下一秒卻是擡起手,又快又狠地摔了許鳳佳兩個耳光。&ldo;看你闖下的彌天大禍!&rdo;她的态度,俨然已經大改。臉上,也多出了無數怒火。事關九哥,就不是以七娘子出事的輕忽态度來看待了。古代的醫療條件不好,刀傷如果并發破傷風,是真的會死人的。受了驚吓,要是從此就癡傻起來,該怎麼辦?就算眼下平安無事,九哥将來要進科考……臉上落了條大疤,恐怕未必能進得了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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