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禦道上的地闆每日這些官奴早起醜時就要出來擦洗,一年十二月,從無間隔,日日清洗,那地闆原來本是石匠鑿出來的平石,最初看上去平可是摸上去是有凹凸的,可如今已經被洗的照出人影來,逢下雨下雪,這邊是要鋪上草墊子防滑的。當寅時到來,打更的僧人敲梆過街,驅趕官奴的小吏甩了幾下鞭子,那些官奴們便鞠着腰,提着厚木水桶,赤腳急步走到禦道兩邊跪在那裡,用手扶住亂發,活生生露出一張完整的臉皮對着地當中,以供來往官員觀賞。這是大梁朝的一種特有的文化,先帝爺首創的一種懲罰貪官的法子,不見血,卻相當的疼。這些擦洗通天道的官奴,皆是曾經穿着官靴,帶着儀仗走過這條通天道的官老爺們……寒風呼呼的刮着,有先到的官員自騾車,官轎上下來,也有自己走過來官職不高,卻可以站禦院的低等吏,這些人在各巷口進入禦街(通天道),有趾高氣昂者,有小心翼翼者,有舉目四顧着,有懷揣目的者,但是,每當路過這些官奴,衆官僚都選擇了沉默,無論你的官職有多麼大,爵位有多麼高,無論是不是心裡有鬼,還是正氣長存,都會莫名的忐忑,莫名的……沉默,即便是一年到頭,天天能見到這些人。今日早起,淨街的官奴又添了新人,這人身材高大,四十來歲的年紀,面白無須,原本該是個俊秀人物,有傲氣,來的不久,現今便是跪在街上也比别旁人高一頭,他擦洗的動作還無法跟夥伴們達成一緻,形成一種節奏,因此挨了許多鞭子,有時候被打的急了,他還會反抗,會伸手抓住鞭子掙紮。官吏早就習慣于這樣的過程,自然有他們的手段治這樣的人,一會兒下去,這官奴的子孫會被帶出來陪鞭,打多少要看他錯有多大。也許,最初的時候這些人覺得自己還會有尊嚴,他們會惱羞,會憤怒,會掙紮,會祈望什麼,接着他們會羞愧,會絕望,會尋死,到了最後他們會認命,會麻木,會變成一具隻會擦街而不會思考的行屍走肉。死對于他們來說,實在是一種奢侈的盼望。官員們對新到來的官奴很好奇,這人提着新做的木桶,手上的布巾還能看出本色,因是一張陌生的臉,來往的官員便悄悄打量他,也有認識他的,擦街的沒怕,倒是穿官靴的什麼都沒做,卻莫名的羞愧了,轉身低着頭快步走過去。管理官奴的小吏最愛看這樣的景色,待那官員過去,便一張嘴一口吐沫吐出去,不敢管道上吐,他吐官奴臉上,還嬉笑着問:“呦,認識哎,你看看人家,寒碜不?羨慕吧!”說完又是一口濃痰待要吐出去,正在走路的一位穿着五品朝服的大人突然住了腳,狠狠瞪住了他。官員們少有得罪這種看守官奴小吏的,誰心裡沒鬼,沒鬼也不知道什麼時候不會倒黴,這般直愣愣去得罪這種小吏的人卻十分少見。那小吏有些畏懼,卻并不怕,反倒有些嬉皮笑臉的。這位大人大怒,正要上前教訓,一邊有人拉住他勸道:“成秀,算了,時間來不及了。”說罷不容分說,連連給好友打眼色,一起過去生拉硬拽着這位官員離開。那新來的官奴看着他們遠去,表情麻木,倒是眼神裡閃過什麼……那小吏低頭看看跪着的官奴,又是一口濃痰,還給了他臉一腳,這人生的身高馬大的,來的不久,身上還略有些力氣,閃的夠快,輕輕一躲,那小吏舉腳不夠力便閃了大胯,一下子便來了個側劈腿,頓時小聲哀嚎起來,他也就是這麼大的膽子,不敢大叫,怕饒了貴人官駕。莊成秀被許東興與嚴鬥生拉硬扯的拽到禦道盡頭的避風處,此刻莊大人的臉已經氣成了鐵青色,眼睛裡繃得一片血紅,不敢哭,他隻是抖,氣的渾身哆嗦。“成秀,不是我說你,你怎麼就不能忍忍,難不成,你要跟雲良一般,也去受那般侮辱?叫我們幹看着不成,如今你在外面,好歹還能護一護他,若有餘錢,幫襯下,也好少叫他遭罪,哎……當日在……”嚴鬥嚴大人說到這裡,看看許東興,許大人忙站好了堵住他們幫他倆望風。嚴鬥壓低聲音,悄悄道:“當日在太子府的人,你看看現在還有幾個好的,我倆不顯眼不過六品,還隻是在通路司挂着,好歹你在禮部還能看着大家夥兒……”莊成秀沒吭氣,呆呆的看看那邊,那邊跪的是他的結義兄弟,可如今就這般的看着兄弟受辱,他心裡實在咽不下這口氣。一忍再忍,都要忍的吐血了,萬般無奈下他蹲下狠狠地拿拳頭捶打青石地,隻是幾下,那地闆上便是一片血。“當日……”嚴鬥蹲下悄悄勸:“當日,是先帝派咱去太子府,也不是咱自己要去的,可誰知道這一去從此便有了帽子,這帽子如今便是你我的催命符,我運氣不好當日不得重用,若不然……結果也好不到那裡去。成秀,你是個有大才的,不然陛下也不會留你,你且忍忍,說不得那一日會翻身呢?你就當是為雲良忍的,成嗎?雲良老母親還在家呢,就靠咱們接濟了……”說到這裡,嚴鬥悄悄看下四周,此刻天色漆黑,來往官員很少,他們縮的地段正是死角,看上去還安全,因此嚴鬥咽下吐沫悄悄在莊成秀耳邊悄悄說道:“你可知雲良是被誰送到這裡的?”莊成秀嘶啞着嗓子問:“誰?”嚴鬥壯壯膽子對着他的耳朵到:“奕王妃。”“什麼!!!!!!!!”莊成秀大喊了一聲,接着便被嚴鬥與許東興捂住嘴巴哀求:“祖宗,親爺爺,小聲點,小聲點,兄弟剛家中四個幼子,還要活命呢!您行行好成不成?”莊成秀被捂着嘴巴,連連點頭,雖然氣的渾身發抖,可是他必須忍着,不能忍也得忍着,他有老父老母,有兄弟姐妹,有兒子閨女,他得忍着,可是這忍字兒頭上一把刀,他忍的肋骨生疼生疼,幾乎就要死了。那邊跪的擦街的,有一半是奕王舊部,最可笑的是,這些人多是先帝賜給太子府的一些儲備力量,早些年這些人也曾意氣風發,也曾飛揚在這禦道上,也曾在大年在禦道上挂過燈……想當日,這些人,那個不是蟾宮奪冠,錦衣幻彩,勳門之貴,風雅倜傥,竹之風節,梅之傲骨,桂之倩姿,菊之清德,誰能想到,誰能想到?莊成秀搖搖晃晃的站起來,想喊不敢喊,想哭不敢淚,隻能踉踉跄跄的往前挪着步伐運動着,随着大流走着。十五年寒窗,懷天下之志,那都是誰?是誰?是誰?嚴鬥與許東興想過去繼續攙扶,看那邊官員漸多,怕人說自己戰隊,隻能忍着淚,遠遠的看着。一群群的官員自四面八方而來,越聚越多,悄然無聲的聚攏着,卻不知道誰猛的撞了一下莊秀成,他險些摔倒。身邊有人忙扶好他問了幾句,莊秀成面無表情的搖頭,站在那裡不動,待,那些官員走遠,他神色一緊,手裡的拳頭握了握,卻不知道誰往撞了他之後,往他手裡塞了一個布團。這一日早朝,莊成秀都渾渾噩噩的,他不知道怎麼進了皇宮,怎麼在朝院站的朝,怎麼下來的,怎麼坐進轎子的他都忘記了,他就像傀儡一般的做着十八歲就開始早就做熟練的事兒,上朝,站朝,下朝,歸家。回到家中後,一進院子,他走路就如飛一般的進了自己房間,躲進一邊的廂房後,他迅速關了所有的窗子,也不知道是畏懼誰,也許是這些年早就被吓破了膽子,他穿着朝服縮在書桌下面,從袖子裡取出那個布團,雙手顫抖的打開。這布團,是一縷布條,很顯然是被人臨時從裡衣上撕下來的,找不到筆墨,竟是咬了指頭寫的血字。“忍!”就這一個字,字下有一朵梅花暗記。莊成秀頓時淚流滿面,他想嚎啕,又不敢哭,隻能緩緩由蹲着變為坐下,他穿着朝服便那麼坐着,一隻手握成拳頭塞着嘴巴,嗚嗚咽咽的掉着淚。那年,金榜題名,禦街大馬,好不威風,他與雲良,一個文狀元,一個武狀元,年歲相當,都有大志,雖是文武兩途,卻有報國一志,便結義為兄弟。後,先帝為太子潤蓄才,他們便去了東宮做輔臣。那年,趕巧了,今上瞎了一隻眼,因不全之身不得承繼大統,他的弟弟潤便搬進了東宮開始為了繼承皇位而接受教育,誰能想到呢,那人奇迹一般的颠倒黑白,他皇家的鬥争又關這些可憐人什麼事兒呢?記得……去的時候正是梅花開放的時候,東宮後面有好大一片梅林,那風一吹,滿天兒都是粉色的花瓣,他與雲良就是在那裡見到小太子的,當時,太子潤站在亭子裡大聲問他們,可有什麼願望。他與雲良想對一笑,一起道:“願!以道事君,以仁撫世,澤及草木,兼利内外,普天率土,莫不被德……”那年輕飛揚的聲音是多麼清亮高昂,隻震的梅花瓣兒都撲簌簌的掉落。太子潤那年才九歲,很是調皮,他自梅亭下來,拿着一管毛筆走到他們面前,仰着小臉看他們,看了一會,太子笑了,點點頭說:“好,孤允了!”說完,拉着他們的手,一個人手掌心給他們畫了一朵小梅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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