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玉顔和沈向青回到山門之時,已經到了下晌,從東邊後山進了萬壽觀側邊的小門。
不知為何,她總有種莫名的違和感,隻片刻,她便調轉方向,往山門内的馬廄過去,果然便見,一大排的高頭大馬在馬廄内安然進食,有馬兒偶爾揚起脖頸打着響鼻,間或發出一兩聲嘶鳴,仿佛在傾瀉長途奔襲之後,好不容易歇下來的愉悅感。
米玉顔看了一眼沈向青,嘴角露出一抹極為淺淡的笑容,眼眸亮得叫沈向青一下都愣住了,卻隻聽她言語中帶着笑意:“沈将軍,咱們有援手來了!”
沈向青雖不知玄九為何一進山門便突然跑來看馬廄,但聽完他這話意,再轉頭看了眼那馬廄,粗壯的滇馬和一排的駿馬對比就太過明顯了,這是有外面的人進了西南萬壽觀?
沈向青還沒回過神,米玉顔便沖他擺了擺手:“沈将軍,你先去給你們陳大人禀報一下情況,我去找人借一下援兵試試。”
沈向青被指揮得很利落,他倒是想問清楚究竟是什麼援兵,可玄九早就一個閃身走遠了。
這裡離陳淵渟待的那處客院比較近,不過片刻,沈向青便敲開了客院的門,站在了陳淵渟和廣南王面前,還沒行完禮,便聽到陳淵渟的聲音:“你和玄九一起去的,怎的你一個人回來?”
沈向青有些意外地擡頭看向陳淵渟,隻見他的眼神掠過他,一直停留在他身後的門口,還帶着些許的憂色,不由心下腹诽,他們副指揮使大人是有多看得起自己,若真會出什麼事,也隻會是自己,這兩日跟着他,算是讓他看了個清楚明白,那位玄九的道行,可是比自己不知道高了幾個段位。
不過心裡嘀咕歸嘀咕,還是得趕緊解釋:“玄九說去找援兵了,讓末将先回來複命。”
陳淵渟聽罷,終于收回了視線,卻又是一連串的問話:“什麼援兵,你們打哪兒分開的?他上哪兒找援兵去了?”
“進了山門,她往馬廄看了一眼,就說有援兵了,我看那裡有十幾二十騎駿馬,應該是有什麼人從外地進了西南。”
陳淵渟和廣南王對視了一眼,兩人都知道,今日山門确實來了些人,隻是沒想到,玄九竟然把主意打到這些人的身上,隻能說明,這死士營靠軍隊進攻恐怕是不可為的。
廣南王示意陳海給沈向青倒了盞茶水,再去尋些吃食過來,才又道:“死士營究竟是個什麼情況?”
沈向青這才往前邁了兩步,走到桌案邊,拿了紙筆,一邊畫圖一邊把他們此次打探到的敵情細緻講解了一遍。
到末了,又有些一籌莫展:“末将和玄九推演過,常規進攻路線是完全不行的,常規作戰方法也很難做到不傷兵卒而全勝,而且很有可能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廣南王和陳淵渟看完這張簡單的草圖,再聽完沈向青的回禀,如何不明白其中的利害,若是常規戰法,根本就不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隻怕是以同等兵力根本無法殲滅敵軍。
陳淵渟不由問道:“那玄九有沒有提過,他有什麼法子?”
沈向青搖了搖頭:“好像也沒有萬全之法,隻不過問過末将,和末将相同戰力的軍士有多少人,末将猜測,她還是想用以少勝多的辦法,但是這些死士本來就是見血更瘋魔,再要以少勝多,依末将之淺見,實則艱難。”
恰逢此時,陳海端了托盤進來,廣南王便吩咐沈向青先吃些東西。
陳淵渟卻是蹙着眉,記憶卻回到了從前的素苫,這個小國得以立足還經常喜歡侵犯大雲,就是仰仗着他們獨特的培養死士之手段,那時的岐雍關常年面臨死士營防不勝防的攻擊,饒是如此,守關的鄒家軍也沒有丢掉過關卡。
所以,鄒家軍在對待死士營這樣的瘋魔産物上,還是有着十足的經驗和方法的。
他親眼得見過鄒家軍許多次大破素苫死士營的戰役,讓他永生永世無法忘懷的,便是那個一身紅嫁衣的女子,從裝飾精緻華美的出嫁婚車中出來。
瞬間脫去大紅色的嫁衣,批上侍女送上的戰甲,卸去奪目的嫁冠,一頭青絲四散飛揚了片刻,便被她绾成發髻,再帶上頭盔,解了婚車上披紅的馬兒,一躍而上,往相反的方向疾馳而去,身後跟着的,是送嫁隊伍變成的鄒家軍……
那一天,他被強制承擔的任務,就是殺掉她,可是面對那樣的她,他竟然下不去手,甚至對自己的馬做了手腳,最後因為驚馬摔斷了腿……
卻也因為那次放過之後,有了和她漫長而又并不多的相處時光,雖然那些時光都是他蓄意謀算而來,可那又怎麼樣,那是他自從有了人的意識之後,唯一的愉悅和貪戀……
可後來在漫長而經年的時光裡,每當他的思念成河之時,都會在想,是不是當年的那一念之差實際上是害了她。
若是她幹脆在那時就死在自己手裡,就不用背負那樣沉重的負擔,他就是那樣眼睜睜看着,她把整個家族的榮辱,一個關口後的百姓,一方城池内外的土地,變成了自己的責任。
她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樂,不能有十幾歲女兒家該獲得的呵護,甚至都無法把誰當成依靠,因為她就是家族和百姓的依靠。
因為沒有死,所以她要照顧癱瘓的父親,教導和培養阖族未成年的弟妹,操練一方守軍的隊伍,他是看着她如何把那幾近全軍覆滅的隊伍重新拉拔起來,再用盡了心思恢複甚至超過從前的鄒家軍。
有很多時候,他是替她不值的,她擔着一方守将的職責,可大雲朝廷從未給她過正式的名号和封賞,他知道她究竟受過多少傷,吃了多少苦,可是他卻隻能眼睜睜看着她就那樣痛苦,痛苦到變成一個隻為戰争而存在的兵刃。
他永遠記得最後那一次離别,他知道她就要死了,可她卻是那樣隐晦而不舍地看向當時的自己,那樣的痛楚,就像刀一樣,在剜心……
可他卻隻能選擇用一個未知去替代已知,他就是個賭徒,反正那時不能在一起,賭一把興許還能有希望,雖然這希望極其渺茫,渺茫到他都快心死了,卻又忽然柳暗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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