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明珠大概比清容本人還關注鳳儀城百姓對他們這樁婚事的看法,半年前滿城唱衰時,她興高采烈,半年後衆人看好時,她心如刀絞,卻還是自虐般到處去打聽旁人的看法。
偶爾聽得一兩句唱衰之語,她甚至會激動得大手筆打賞對方,絲毫不顧及如今孔家拮據的家境,就仿佛這些唱衰的人說多了,清容和夏準的婚姻就真的會出問題,她就還有機會達成夙願。
孔明珠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個什麼樣的狀态,她一面清楚的知道自己再也沒有機會嫁入夏家了,一面又一廂情願的固執堅信自己還有機會的,那句句唱衰之語,是她賴以生存的精神食糧,讓她在這個世上清醒的瘋狂着。
她到夏府門外已經有好一會了,雖然不知道夏準此行何去,卻清楚的看到,在她記憶裡向來冷靜自持的夏準,臨行前那個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他那依依不舍态度的擁抱。
那兩道相擁的身影在她瞳孔深處不停的放大,夏準離開前臉上溫柔的笑容,和眼中隐晦的纏綿的不舍,模糊的和前世那對神仙眷侶重疊在一起,深深地刺痛她如今敏感而麻木的神經,甚至讓她生出幾分不知今夕何夕的恍惚。
夏準的小汽車遠去後,清容的目光也終于落在孔明珠身上,隔着寬闊的街道,和往來的人群,孔明珠清晰的看到,清容看到她時,短暫的愣怔後,唇角微微勾起淺淡的弧度,眼神平靜,帶着幾分居高臨下的,施舍般的同情。
有那麼一瞬間,那道身姿筆挺身形窈窕的身影,與前世裡自己一路流亡回鳳儀城時碰上的少帥夫人重疊在一起,一樣的高高在上,一樣的風輕雲淡,一樣的雍容華貴,一樣的,施舍般的同情和憐憫。
她便如同雲端之前的菩薩般,看似悲天憫人,可無形中,已在她自己和凡俗之間,劃下無法逾越的鴻溝,她生來高貴,衆生隻配仰望,孔明珠在她憐憫的目光裡,無限的縮小成街邊蝼蟻,生死都被她掌控。
那種熟悉的,在她重生後被她努力遺忘的屈辱感再一次漫上心頭,孔明珠隻覺得自己的神經被她那看腳邊塵土般冷淡而不在意的目光灼燒得生疼,極緻的屈辱感之後,是不知從何而起的,完全無法控制的憤怒。
孔明珠聽到,自己緊繃到極緻的神經,啪的一聲,突兀的斷裂,被嫉恨和憤怒之火灼燒得一片空白的腦海裡,隻剩下最後一個念頭,殺了她!
隻要殺了她,就再沒有人攔着自己嫁入夏家!隻要殺了她,那些不為人知的屈辱就可以被徹底的抹平!隻要,殺了她……
“啊”
“小心!”
大約是心底對清容的殺意太過濃烈,孔明珠在此刻爆發出了所有的潛力,在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搶過路人頭上的簪子,沖到清容面前。
銀質的簪子尖端在空氣中劃出道冷芒,卻在快要落到清容喉嚨處時,突兀的終止在半空中,孔明珠茫然的眨了眨眼,視線落到自己的手臂上。
從榴花般燦爛的錦緞裡伸出來的胳膊非常的纖瘦,看起來仿佛稍稍用力就能折斷般脆弱,手指細長而白皙,帶着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柔軟,握住孔明珠手臂的姿勢如同随手拿住手帕般輕松,胳膊上的肌肉甚至都未曾收緊。
可唯有被她牢牢鉗制住的孔明珠知道,她這雲淡風輕的動作裡,到底蘊含了多大的力氣,自己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也無法移動半分,望着她近在咫尺卻依舊平靜的神情,孔明珠心底不知為何便生出種“蜉蝣撼大樹”的無力感。
本就隻是強撐的氣勢,在這絲無力感浮現的瞬間,便如同開閘放水般,瞬間洩了個幹淨,她漠然的望着清容身後終于反應過來的親衛,和那一排排整齊指向自己腦袋的黑洞洞的槍口,平靜的扯了扯嘴角,閉上眼等死。
她心底很清楚,她剛剛能夠沖到清容面前,完全是因為,她是這麼多年來,唯一一個敢直接沖到夏府門口行兇的人,也是因為,這些親衛自從被派到清容身邊後,整日在夏府閑着,反應慢了下來的緣故。
而她想殺了被團團保護住的清容,也隻有在這臨時起意第一次的時候有成功的可能,在她被清容随手攔住後,她就已經清楚的知道,自己這輩子,大約是沒機會殺死清容了。
面對夏家的親衛隊,她不認為自己有逃走的機會,既然如此,倒不如幹脆利落的閉眼等死。大約是已經死過一次的緣故,她對死亡其實并沒有多少畏懼,反而充滿了期待。
第一次死亡後,自己重生回多年前,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錯過了最好的時機。那麼,再死一次呢?會不會繼續重生?能不能,重生回自己和劉繼興私奔前?那時候,她一定不會被劉繼興的花言巧語蒙蔽住,她會乖乖在家裡待嫁,不會再讓自己走錯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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