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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頁(第1頁)

說到這裡,蕭氏也不無愧疚:“總歸是我自私,明知家族面臨險要關頭,盤算着,仍是自身子女安适。”

可還不待丈夫安慰,蕭氏又再言歸正題:“七娘心性如此,我唯願她能遠離是非,一生安穩罷了……韓、岑兩家,都為江南著姓,尤其韓家,大周建國之初幾大賢相,便有一人出自富陽韓氏,雖近三朝以來富陽韓氏一族未出高官顯貴,不複當年威勢,不過族中子弟不乏官宦,一直仍算平穩,家境更是富足,岑娘性情溫柔,易于相與,長子聽說已經明經及第,幼子勤奮更勝,将來不愁入仕,我考慮再三,雖則七娘屬低嫁,門楣卻也不至懸殊,江南本屬富庶之境,唯一缺撼便是遠着一些,于如今情勢,反而有益。”

柳少卿無可反駁,隻嗫嚅說道:“七娘畢竟還小……”

“也不是讓她立即出閣,不過先定親事而已,她是長姐,姻緣定下來,我也才好為九娘、十一娘考慮。”

這下柳少卿便無話可說了,隻好應承:“我會讓人好生打聽,不過小九與十一娘……這兩孩子也太小一些,再說小九實在得嶽家期重,十一娘畢竟庶出……娘子,這事你還需考慮妥當。”

柳少卿其實明白母親意願,更加傾向九娘與漸入聯姻,小孩子間,少時有些口角,又不是深仇大恨,哪裡就能斷言“怨偶”,再說他那舅兄,也遠不似妻子想得這般安于平穩,更寄望于小九能光宗耀祖,又怎能容忍這位“家族榮光”娶庶女為妻,妻子考慮更多是阿嫂及嶽母心願,怕是會疏忽自家兄長想法。

蕭氏卻也明白十一娘姻緣這時論及尚早,變數尤未可知,幹脆說道:“先顧柯柯這樁吧,柳郎可得仔細,岑娘再好,如果她那幼子萬一不妥,也不能委屈七娘。”

關于這點,柳少卿更是拍着胸脯保證——那是必然。

心裡暗暗較勁,韓家那小子聽說書法尚好,也不知好到什麼地步?倘若他這“丈人”看不上,堅決不會施予便宜,哼,想娶他女兒,可不這麼容易!

柳少卿一邊盤算,終于還是不忘“初衷”,這時見沒仆婢在旁,越發沒有正經,整個人都要壓在蕭氏身上,幾乎是銜着愛妻耳垂說話:“阿行,我多久沒嘗過你親手備羹,今日好容易得閑,莫如……”

蕭氏卻沒這閑心,毫不留情推開夫主:“白姬月滿也有許久,郎君還未去過那處,今日得閑,正該探望,眼下雖有狒兒,終究仍算單薄……”

這話未說完,柳少卿已經變了顔色,一個翻身坐起,拳頭捏了好一陣,卻始終不願給妻子難堪,忍了幾十忍,才不情不願說道:“便罷,我去看伊伊。”竟頭也不回往旭曉堂去。

蕭氏自知一番言辭頗為掃興,但也沒有挽留夫君,隻看着明顯負氣的背影遠去,才側身倒在榻上,就連蕭媪入内通禀已經擺膳,她也沒有搭理,無衣苑這日氣氛可算緊繃,一衆仆妪忐忑難安。

又說十一娘,這時正與姐妹陪着韋太夫人用了晚膳,正說笑時,便聽柳少卿來省安,晚輩們都覺驚詫——韋太夫人一貫省事,莫說子孫,便連蕭氏喬氏兩個媳婦,也不讓膳時在旁侍奉,固然幾個孫女都在旭曉堂用膳,也不過陪着祖母而已,自有仆婢侍候,不大講究那些排場,這也造成柳郡公兄弟如非要事相商,等閑并不會來旭曉堂“煩擾”,可眼看就要安歇,柳少卿居然來了旭曉堂,也算一件罕事了。

柳蓁率先請辭,十一娘卻因好奇還想留在這處旁觀,磨磨蹭蹭不願早離,韋太夫人原本也沒理會,可當柳少卿入内,半天不說正話,隻滿面郁卒在那兒悶坐,韋太夫人終于打發十一娘走開。

十一娘猜度——難不成是因七娘受罰,柳少卿與蕭氏鬧開矛盾?不應當呀,柳少卿顯然十分體恤蕭氏,是以她離開之時,仍然忍不住回頭觀望了一下“阿耶”形容,也就是因為她這滿帶關切的一個觀望,引得韋太夫人唇角含笑。

不過當一應閑人盡退,韋太夫人那笑容卻收斂起來,不帶肅意,隻有一聲長歎:“均兒,我知道,我連累了你。”

柳少卿立即咽下本來郁卒,不無惶惑說道:“阿母此言,兒子萬萬不敢擔當。”

韋太夫人搖頭:“這處也無外人,我們母子兩個自當交心,均兒,你是因我連累,才至于閑散,什麼四品高官,那本不是你期望。”

太夫人這話,可算正中柳少卿創口,他自幼受母親教誨,從來不敢纨绔放縱,又有兩位異母兄長在前标榜,更不敢稍微放松,十五進士榜首之榮,不全是因為天資聰穎,更多因素是後天努力,但即便得此高名,柳均宜也半點不曾自傲輕浮,他不願像父親一般憑音律歌舞讨好皇帝輕而易舉獲得高官厚祿,更加情願外放州府,腳踏實在從低而起,了解政令之下民生疾苦,才算不虛苦讀。

可沒想到,他偏偏逃不開“捷徑”,突地從縣令之職一躍四品。

提拔懸殊全不依官制,柳少卿自然難免頗受鄙夷妒恨,他一度也實為郁卒,幾欲幹脆辭官以明心志,然而終究為了家族榮辱不得不隐忍,扮演好這屍位素餐。

母親為迷惑太後,隻好犧牲他而“張顯”兄長,隻因兩位兄長并非母親親生,在太後看來更有挑唆利用可能。

然而柳少卿并無怨尤,甚至還有慶幸,多得如此,他才不用在太後面前假以辭色奴顔卑恭,就算終斷仕途其實也無沒什麼大不了,好男兒,原本志就不在一道,若得空閑研習經史著出釋書傳世,更甚于自立一說,也不算所學廢棄。

因而這時柳少卿非但沒有埋怨,更顯與往不同之誠惶誠恐:“阿母快休如此,兒子與兩位兄長比較,輕松不知多少,慶幸尚自不足,何提委屈?當愧對才是。”

韋太夫人原本也不是以為兒子是因仕途郁懷,聽了這話更覺放心,忽而卻轉了口吻:“我諸多虧欠你,唯有一事,便是為你求娶行舟,直到這時,阿母仍覺是你小子運數,才得行舟為妻。”

太夫人眼裡的好兒媳

太夫人今日是見兒子到掌燈時分還賴在她這處不走,猜到應是與兒媳鬧了别扭治氣,這情形可算不多見,因此才特意挑開話頭,本是打算做個和事佬,哪知她才說那句,柳大才子就是一臉心悅誠服、連連附和,一點勉強不見,倒叫太夫人哭笑不得起來,默了幾默,竟然轉而做起“惡人”:“隻行舟萬事都好,唯一件讓我有些介懷,自從生了九娘後,我這婆母也沒插手你二人夫妻間事,固然心急子嗣,然而倒也認同嫡子為長更善,哪知她卻主動為你納妾,賢惠倒是賢惠,可八、九年過去,你二人往常又是這樣和睦恩愛,行舟卻始終沒再為你添丁。”

多少年來,這還是太夫人首次提及子嗣一事,柳少卿冷汗直冒,心裡那丁點對蕭氏的怨尤自然都抛去爪哇國,忙不叠地為妻子求情:“不是已經有了狒兒,雖非我嫡子,娘子卻關懷備至,一早決定将狒兒記在名下當嫡子教養,阿母,這子嗣一事,也是天注定,哪裡由人作主……”

這小子倒也曉得他媳婦對狒兒視若己出,韋太夫人卻一挑眉梢:“天注定?當我傻子瞞哄吧,阿曹小女兒豈曰還在無衣苑當差,行舟月月不斷湯藥,也沒聽說她有哪裡不舒坦,那湯藥是何效用?可敢将藥渣拿與我辨别!”

柳大才子那滿身冷汗再忍不住,沿着腦門直淌下來,正搜腸刮肚絞盡腦汁盤算怎麼敷衍過去,卻被他那目光如炬的母親一眼看穿:“你也别再替她瞞着,這事我早看在眼裡,本也不無怨氣……雖‘懷胎十月一朝分娩’說來也就簡簡單單八字,可我是過來人,哪能不知婦人生産就好比往鬼門關打轉,說是生死攸關也不過份,生育之苦,男子不知,我身為婦人能不知情?我也見過多少人,原本養尊處優嬌生慣養被家人父母捧為掌上明珠,一朝嫁人為婦,為子嗣計,也不知冒了多少回生死攸關,沒福者丢了性命,有福者有驚無險,可縱然看着是子女繞膝引人羨慕,然而也隻有自己明白生育過多遺留症候,不是藥材補品就能挽回,而這般不計後果一心為人,卻待人老花黃後反被夫婿嫌棄,也就隻拘禮法面上尊重而已,不得不忍氣吞聲眼睜睜看着丈夫将那恩愛分予姬妾美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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