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院裡這種病房的味道都不好聞,天氣稍微回暑更難以忍受,好幾次楮沙白從錄音棚趕過來,一進門就奇怪地嗅了嗅:“什麼東西馊了?”
病房一直彌漫在潮濕的黴味裡,黴味的源頭——陸沉珂吃過的幾個瓜皮還七零八落紮在塑料袋裡,管彬傑心裡打了個突:“這時日發潮,東西容易長黴,我去叫護工。”
褚沙白點頭,扯了扯悶得難受的口罩,彎腰搬了個三腳凳,往陸沉珂床邊一坐:“老師,好點沒?吃蘋果不?給您削一個?”
他衣衫潔淨,自帶氣場,一來房裡的叔伯姑婆都略微靜了下,叔兒嬸兒的,時不時拿異樣眼光上上下下在他背心轉悠,江湖九流都被困在這間不大的病房裡,誰家小輩孝順,誰家舍得花錢,心裡都有個譜。
而陸沉珂雖然位列懷鈞三大金字塔,但跟高雅溫柔的肖鶴舫和人模狗樣的夔彷沒得比,從頭到腳窮酸樣,藏污納垢,髒得像挖煤挖出來的,身上一股黴味,護工都不願給他擦身,早晚抹了臉就算結束。
而老頭本人又不是個和氣的,控制不住脾氣,聽到不合心意的音樂就大聲叫罵,叽裡咕噜說着人聽不懂的專業術語——他躁郁症非常嚴重,當着趙伏波的面都敢罵人。
一來二去,病房裡的人也厭煩了,覺得他是“瘋子”,腦子有毛病,不然家裡人也不會管他,經常來的還是個學生,他這樣罵下去,遲早會把人罵跑。
不過陸沉珂症狀也是間歇性的,躁過了,就開始郁了,好一段時間情緒低迷,恢複了點清醒,胳膊上吊着水,不能動,護士估計也清楚這位的德性,用毛巾把他兩隻手都捆在床沿的鐵欄上。
褚沙白見老頭總算乖了,猴子稱霸王,笑眯眯的:“給您打飯去啊,吊完了就跟臨床的大哥大姐說一聲,喊護士把針頭拔了。”
說完樂颠颠端着餐盤和勺子去食堂了。
過了好半天,陸沉珂擡頭看了看水,又伸長脖子望門,他虛弱得隻被兩條毛巾捆着就起不來身,見門口沒人,便梗着脖子,不出聲。
又是一會兒,他有些難耐了,稍微動了幾下身子,褚沙白還沒回來,他這回盼望得有點真情實意。一分一秒過去,他眉頭夾起來,試圖從打結的毛巾中抽手,毛巾沾過水,澀得很,他氣喘籲籲了半天,徒勞無功。
他沒與同齡人有過什麼交集,在公司打交道最多還是訓練班的孩子,他從一窩歡聲笑語嘴唇翻飛的中老年身上掃過去,鎖定了隔床一個玩手機的小青年,盯了半天。
“哎,哎。”他叫了幾聲,咽了口唾沫,“哎,小孩,小夥子,幫我叫下人,哎!”
他反複叫了幾遍,不知道是沒注意根本不想應,那個青年頭都沒擡一下。
而其他人相談甚歡,笑鬧的聲音不輕不重碾過了他的呼喊。
他慢慢躺了回去,愣愣地擡頭,看着吊瓶裡的水一滴一滴,落下來。
飯點的食堂人滿為患,褚沙白遵從醫囑打了些清淡的,但這清淡也淡不到哪裡去,菜泛着油腥味,青菜葉子皺巴巴,顔色暗沉,看上去就沒有食欲,他撥了撥,心想着還是買個保溫缽,下次在禦苑做了帶過來。
管彬傑見他打好了飯菜,跟在他後面三四步的位置,也是為了排查狗仔。二人一前一後回到多人病房,還未近前,先被裡面粗嗓門震了一跟頭。
門是關的,褚沙白從門窗往裡看,隻見護工拽着床單,的吼聲瓢潑一般噴開:“他媽的尿了你自己不知道嗎?這麼多人,你不嫌臊我還嫌騷!”
走之前相談甚歡的三姑六婆嘴皮翻動呸出瓜皮果殼,輕飄飄掃過來一眼。
褚沙白看見那不可一世的老頭低了低腦袋,手指摳着床單,幹巴巴的,揪出一把難以下咽的尴尬:“對不住啊,對不住。”
褚沙白額頭青筋暴突,當即就要踹門進去,然而被管彬傑一把把他拉住了,管彬傑身上西裝皺成梅幹菜,死命拖住人,壓低聲音喝道:“公衆人物!你是公衆人物!”
褚沙白掙不開,隻狠狠踢了一腳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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