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真是色令智錯,古人絲毫不曾說錯。她翻來覆去,又開始想這次的刺客到底是誰。不知不覺,天已大亮,太醫又送了湯藥過來。溫老夫人仍然親自照顧她,溫以軒和溫以戎前來向她請安。之後便要去往達奚琴府上讀書。新的一天,又開始了。燕王宮裡,早朝之後,姜散宜特地去找了封平。薜成景的案子,慕容炎沒有交給任何人審理,目前薜家人和匠作監的萬樓等人一直被關押在诏獄之中。二人行至宮闱僻靜處,待左右無人,姜散宜問:&ldo;封統領,不知薜丞相的案子,現在審得如何了?&rdo;封平對于他,還是有點保留,說:&ldo;陛下親自過問,隻是囚于獄中,并沒有動刑。&rdo;姜散宜當然是着急的,他如今隻是代丞相,如果萬一薜成景翻案,他仍然一無所有。他輕聲說:&ldo;薜成景已經入獄數日,陛下卻遲遲不肯處理,封統領可知是何原因?&rdo;封平沉吟不語,姜散宜說:&ldo;封統領,這些年您在陛下身邊,并不得志吧?&rdo;封平怔住,姜散宜可謂是一語切中要害,禁衛軍統領,不過是一個四品武官。隻是因為防守宮闱,沒有人敢輕視他罷了。但是相比周信、左蒼狼來說,就顯得微不足道了。尤其是左蒼狼,年紀輕輕,已經是手握重兵。他沉聲道:&ldo;姜大人此言何意?&rdo;姜散宜說:&ldo;封統領,身在朝中,若隻是孤身一人,隻能處處受制于人。如今陛下身邊,武将之中,不會有您的一席之地。但是陛下終究是會老的,我兒如今是王後,且後宮别無妃嫔,隻要她生下太子,日後河山流轉,封統領也不必蟄居宮闱了。封候拜相皆指日可待。&rdo;封平說:&ldo;姜大人此話,若是傳入陛下耳中,隻怕是不妥吧?&rdo;姜散宜負手微笑,說:&ldo;武學造詣我不如封統領,但是紮根朝堂,卻也非封統領所長。人在朝中,若無根系,風一吹便倒了。&rdo;封平似乎還在猶豫,姜散宜也不催促,許久之後,他終于問:&ldo;姜大人想讓下官做什麼?&rdo;姜散宜說:&ldo;陛下縱然審定薜成景有罪,也未必會開口殺他。但是此人不死,後患無窮。如果封統領……&rdo;他湊近封平耳邊,輕聲說話。封平神色慢慢凝重。沒過兩日,獄中傳來消息,薜成景在獄中患了鼠疫,已是卧床不起。消息傳到溫府的時候,溫行野一家正在吃飯,但聽聞這件事,他無論如何坐不住,立刻就要入宮見慕容炎。左蒼狼好不容易可以下地,追也追不上他,隻是說:&ldo;别去!&rdo;溫行野說:&ldo;薜丞相為官四十載,一向剛直清廉,我與他也相交多年了,難道真就忍心看着他偌大年紀,病死獄中嗎?!&rdo;話落,他擡腿欲走,左蒼狼終于說:&ldo;我這就進宮,你别去。&rdo;溫行野轉過頭看她,說:&ldo;你的傷……&rdo;左蒼狼搖頭,命下人取來朝服,穿戴整齊之後,進到宮中。彼時慕容炎正在同甘孝儒和姜散宜議事,小安子十分恭敬地請她在門外稍候。大臣見駕,一向是隻能跪候。左蒼狼當然也不例外,她跪在廊下,外面本來就風大,沒一會兒便開始咳嗽。等到書房房門打開,甘孝儒和姜散宜一同出來,見到左蒼狼,姜散宜就是一怔。正在這時候,王允昭從裡間出來,見到左蒼狼跪在外面,臉色都變了,當即就瞪了小安子一眼。小安子誠惶誠恐,王允昭似乎生怕慕容炎看見,趕緊過來将左蒼狼扶起來,笑道:&ldo;哎喲左将軍,你身上可帶着傷,怎麼在這風口上跪着。老奴扶您進去。&rdo;左蒼狼搭着他的手站起來,問:&ldo;多日不朝,今兒個好些了,便想着入宮看看。王總管,陛下可得空了?&rdo;王允昭連連說:&ldo;空了空了,将軍請。&rdo;姜散宜眼看着王允昭扶左蒼狼進去,若有所思‐‐這個人這時候進宮,是要幹什麼?思慮間,他卻對甘孝儒笑道:&ldo;王總管與左将軍倒是交好。&rdo;甘孝儒看了他一眼,笑得頗有玄機,卻沒有多說,隻是一拱手:&ldo;姜大人,請。&rdo;☆、搭救左蒼狼進了書房,人還沒跪下,慕容炎已經說:&ldo;别跪了,過來。&rdo;左蒼狼走到他身邊,還沒說話,慕容炎已經拉住她的雙手,說:&ldo;傷還沒好,怎的就入宮了?&rdo;左蒼狼說:&ldo;聽說薜丞相在獄中患了鼠疫,溫老爺子焦急,托微臣入宮見駕。&rdo;慕容炎顯然很滿意,他知道她說的是真話。溫行野跟薜成景一向交好,如今薜成景身陷囫囵,又染了重病,溫行野不着急是不可能的。他将左蒼狼拉到自己懷裡坐下,問:&ldo;那麼你今日來,是替他傳話給我,還是自己有話想說?&rdo;左蒼狼想站起來,然而掙了一下,到底傷口不能受力。她隻好任他攬着,說:&ldo;如果是傳話給陛下,應該是薜相多年輔佐慕容氏,大燕正是因為外有溫帥,内有賢相,方才危而不敗。這麼多年,他就算有什麼不是的地方,陛下大人大量,也不要跟一個行将就木的人計較吧。&rdo;慕容炎冷哼,左蒼狼複又笑着說:&ldo;說起來,微臣也隻是想起,當初主上還是潛翼君的時候,北俞獻上反間計,燕王将主上收押下獄。滿朝文武袖手旁觀,隻有薜丞相一人,為主上四處奔走,甚至修書給溫帥,想要說服溫帥同他一起為主上求情。&rdo;慕容炎似乎想起什麼,眼中的譏嘲之意漸漸淡了,說:&ldo;嗯。&rdo;左蒼狼轉過頭,面對他,說:&ldo;想來雖然愚蠢,然而卻總算情真。如今……主上登臨帝位,萬衆俯首。滿朝文武皆高呼萬歲,而當年力保主上的人,卻已丢官罷職、囚于監牢。細細想來,倒也令人唏噓。&rdo;慕容炎說:&ldo;薜成景這個人……這個人有時候真是該死。&rdo;他沉聲說,半晌,卻又輕聲歎:&ldo;然也确實是個好人。&rdo;左蒼狼說:&ldo;主上慧眼,自能辯識忠奸。其實薜丞相畢竟年勢已高,又有幾年餘壽?主上何不賜他一個善終,也算是聖心如月,回報當年他一言之恩吧。&rdo;慕容炎低下頭,埋入她的脖項,許久之後,說:&ldo;聽聞他在獄中生了重病,孤念他年勢已高,又有功于江山社稷,且免刑獄之苦,準其遷回府中将養吧。&rdo;左蒼狼起身跪拜:&ldo;微臣替薜丞相謝陛下恩典。&rdo;慕容炎說:&ldo;你是他什麼人,也能替他謝恩?&rdo;左蒼狼語塞,他食指輕撫她的唇,那指腹溫熱微涼,左蒼狼擡起頭,他目光如魔咒。他的唇越靠越近,左蒼狼猛地掙脫他站起來,傷口一陣尖銳地疼痛,她說:&ldo;主上!&rdo;慕容炎剛要說話,外面王允昭突然高聲道:&ldo;陛下,王後娘娘求見。&rdo;左蒼狼急整衣冠,跪在一邊,慕容炎終于緩緩說:&ldo;讓她進來。&rdo;不一會兒,暗香随風而至,姜碧蘭環佩丁當,緩步進來,身後宮女繪雲低着頭,把湯盅遞給她。她将湯蠱放到書桌上,說:&ldo;陛下。&rdo;她看了一眼左蒼狼,慕容炎說:&ldo;不必多禮,阿左不是外人。&rdo;姜碧蘭微笑着說:&ldo;說起來,本宮與左将軍還是舊識。将軍又是陛下昔年府上家臣,宮闱清閑,以後左将軍還要多多走動才是。&rdo;左蒼狼傾身行禮:&ldo;承蒙娘娘擡愛,微臣遵命。&rdo;姜碧蘭點點頭,走到慕容炎身邊,取了小碗分湯,然後說:&ldo;不知道左蒼狼也在,若要早知道,便多帶一份過來。&rdo;左蒼狼恭敬地道:&ldo;微臣不敢,微臣告退。&rdo;慕容炎說:&ldo;傳旨的事,交給下人去做便是。愛卿舊傷未愈,不宜辛勞。&rdo;左蒼狼答了句是,後退三步,緩緩出了書房。王允昭本就守在門外,這時候趕緊過來扶住她,說:&ldo;将軍,老奴派車駕送您回府。&rdo;左蒼狼扶着他的手,說:&ldo;王總管,陛下答應免去薜老丞相刑獄之苦,暫時遷回舊宅養病。請您派個人,立刻傳旨。&rdo;王允昭心中一跳,低聲說:&ldo;将軍啊,您可知此事是由誰暗中下手?你為薜老丞相求情,隻怕會無端為自己樹敵啊!&rdo;左蒼狼搖搖頭,卻沒答此話,隻是說:&ldo;薜相據傳是得了鼠疫,宮中太醫不可靠。您請派人幫我去趟拜玉教,找楊漣亭前來為他診治。必須立刻前去,否則消息傳出,隻怕薜相立刻就會性命不保。&rdo;王允昭點點頭,說:&ldo;将軍放心。&rdo;次日,薜成景被放歸舊宅養病的事,在朝中傳開。拜玉教教主楊漣亭連夜趕回晉陽,親自為薜成景診病。而當天,左蒼狼帶傷入宮,在禦書房徘徊約摸盞茶功夫。這時候,所有朝臣都把目光移向了她。她帶傷休養,十數日不曾上朝。然而朝中大臣聯名上書、大聲疾呼了這些時日,效果卻不及她這盞茶功夫的幾句話。而且誰也不明白,她明明是慕容炎的心腹,為什麼會突然為薜成景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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