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見黛玉跟前擺了兩個精緻盤子,顯然是自己帶的,上面乘着些芙蓉糕芝麻糕之類的點心,面前一小碗米飯,一個白瓷梅花小碟子,精細雅緻,顯然也是自己帶的,紫鵑正拿了幹淨筷子,将菜夾了幾根放在裡面,端在黛玉跟前。旁邊雪雁卻正守着小火爐子,小蒲扇微微扇風煮水,想必是要水烹茶。寶玉見狀,便說道:&ldo;這菜不好吃,恐怕不合妹妹的口味。&rdo;黛玉正夾了一根,聞言一怔,說道:&ldo;怎麼個不好吃法兒?&rdo;寶玉說道:&ldo;油膩膩的,沒什麼味道,我方才在下面,拿茶水沖了才勉強吃了點……&rdo;忽然想起花惜跟晴雯的話,生怕黛玉笑話他受不得苦,便又說道,&ldo;不過拿茶沖一沖,倒是别有一番風味,妹妹不信,可以試試看。&rdo;黛玉便笑了笑,果然嘗了一口,點點頭,說道:&ldo;真個兒有些膩了,不過倒也将就。&rdo;說着,就吃了一口米飯。寶玉見她神色坦然,心内驚奇,便說道:&ldo;妹妹以前吃過?這米飯也粗糙,不如家裡的米好。&rdo;林黛玉說道:&ldo;這是自然,看你說的話,就知道你是個沒出過門的……先前我上京來,一路上也沒什麼大講究,有時候就也吃這樣的菜色,原是慣了的。&rdo;寶玉一聽,這般天仙似的林妹妹,竟也吃過這樣的苦頭,不由心頭微酸,說道:&ldo;好妹妹,叫你受苦了。&rdo;黛玉看他一眼,情知他是真心如此,并非嘲笑,便說道:&ldo;我先前雖然也是養在家裡,不知民間事情的,但也比你多走了一趟路,你這卻是第一次,是以我多知道些事情……有時候,該将就些就将就些。&rdo;她也無心吃菜,想了想,便放了筷子,索性說道:&ldo;我想起來一件事,索性就跟你閑話說說,卻是我來京路上的。&rdo;寶玉怕耽擱她用飯,就說道:&ldo;好妹妹,先吃了東西再說也不遲。&rdo;黛玉說道:&ldo;我在車上颠的有些胸口悶,吃了也不消化的,隻等過一會兒,吃上幾塊點心就罷了。&rdo;寶玉隻好作罷,又想了想,急忙說道:&ldo;對了,我那裡也帶了不少點心,等會兒回去,叫人給你送些過來。&rdo;黛玉搖搖頭,說道:&ldo;我也吃不了那許多,别麻煩了。&rdo;黛玉說着,就說道:&ldo;那是我第一次出門,上了船,因有些暈船,便不想吃東西,那船娘心細,就特給我做了點,我吃了幾口,便推了。因心裡悶,就靠在窗口看風景,卻不料,看到外頭有兩個小孩子,圍在桌子邊上吃東西,也不過是些糙糙的白米飯,一盤子魚,兩個也沒人看着,吃的甚是香甜,我看得有趣,卻聽得船頭有人叫,那個子稍微高點的,就急忙放了筷子,說:我去幫忙,說着就跑了。原來是船家的兩個孩子,因他們常年跑船,孩子小,便隻帶着,那大點兒的也不過五六歲,竟已經很是懂事,瞧那幹練的樣子,卻是大人都比不上的。&rdo;寶玉怔怔地聽着,也不知為何黛玉會說這些給他,聽了黛玉說完,他便說道:&ldo;這可真是懂事,想必他的爹娘是很欣慰的了。&rdo;黛玉說道:&ldo;正是如此,隻是雖然他的爹娘欣慰,但他們這樣幼小,便如此操勞,我便想到,倘若我是生在這樣之家,該是如何的?&rdo;寶玉急忙說道:&ldo;妹妹這是想到哪裡去了?快别這樣說。&rdo;黛玉一笑,說道:&ldo;瞧你急的,我不過是一時想亂了罷了,……然而,你細想一想,這世間造化,何其玄妙,倘若你非是生在公侯之家,現在,又是何等造化?&rdo;寶玉聽了,雙眼微微發怔,紫鵑看着不好,就說道:&ldo;姑娘,你何苦逗二爺,瞧他的樣子,又是呆了。&rdo;黛玉說道:&ldo;哪裡就呆了,不過也跟我似的,多想了事情罷了。&rdo;寶玉這才回過神來,便看黛玉,說道:&ldo;其實妹妹這心思,我也有過,不瞞妹妹說,前幾日我在甯國府的時候,認識了蓉兒媳婦的弟弟,名喚秦鐘的,的确是極好的人物,可惜是生在寒門,比不得我們家裡,我便心底偷偷地想,似他那樣的人品,就該生在高門大戶裡,錦衣玉食的養着才是,反而是我這樣的蠢物,才該跟他掉一個個兒,隻是上天偏這樣造化,叫我這樣又蠢又俗的人,占了這個位子……&rdo;說着,不免又唉聲歎氣了一番。黛玉聽了寶玉這樣兒說,便笑,說道:&ldo;我不過是淡淡想想,沒想到你就想了這許多,何苦來呢?你又怎樣又蠢又俗了?你家裡,無論是老太太,還是舅媽,還是新來的姨媽,都把你當寶貝護着的呢,你自己倒是&lso;妄自菲薄&rso;起來了。何不把你先前勸我那話,說給你自己聽?‐‐快别這樣說。&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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