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香秀從櫥櫃裡端出一大碗葷菜,難怪季疏缈在飯桌上隻吃到了一隻雞腿。
季疏缈跳下高高的長條闆凳,牽着阮香秀的手一起去看望秀英姥姥。那翁婿倆還在喝酒,秦蓉也不會去,她去了白白惹得秀英姥姥傷心。
唉,真是小孩沒娘,說來話長。
要說秦家秦升這一代和上一代,隻能用“滿門忠烈”四個字來形容。單說秦升姥爺這邊,他在家中排行老六,上邊三個哥哥兩個姐姐,全部犧牲于革命、抗戰、建設年代,秦升因為是老來子,一直被留在家中,等到了年紀去從軍時,已經是和平年代。而秀英姥姥的丈夫,秦升姥爺的堂兄,秦碩姥爺,是真真實實地從槍林彈雨裡趟過來的。
當年援朝戰争,秦家灣十八子去,一人歸。
秦碩姥爺在戰場上受了傷,一直沒有孩子,臨老了終于得了個寶貝閨女,取名秦飛煙,和秦蓉差不多年紀,兩人一起長大。飛煙姨媽作為獨女,自然是被如珠如寶地養大了,一開始飛煙姨媽也很争氣,九七年考上了大學,去了南邊沿海城市念書。
但,壞也壞在這個大學。
第二年,飛煙姨媽突然挺着大肚子回了秦家灣,任憑秦碩姥爺怎麼打罵逼問,始終不說孩子的父親是誰。秦碩姥爺、秀英姥姥哪裡扭得過親生女兒,隻得認下了這個來曆不明的孫子——就是澤川弟弟。
本來,秦碩姥爺是要讓澤川弟弟姓秦的,但剛生産完的飛煙姨媽說什麼都不同意,要讓他姓張,還為此和秦碩姥爺大吵了一架,氣得秦碩姥爺犯了高血壓,引起腦出血,加上舊傷複發,沒多久就去世了。
最後,澤川弟弟還是姓了張。
唉——
後來還算安穩地過了兩年,飛煙姨媽突然不告而别,并帶走了澤川弟弟,給秀英姥姥留下一份信說要去找澤川弟弟父親。一年後,秀英姥姥接到深圳當地公安局的電話,被告知飛煙姨媽車禍去世,秀英姥姥去深圳帶回了澤川弟弟,和裝在小壇子裡的飛煙姨媽。
秀英姥姥的眼睛,就是那時候哭壞的。
真不知道什麼樣的男人,值得飛煙姨媽做到這個地步,父母孩子,禮義廉恥,全然不顧。
穿過一大片的稻田,來到對面山坡下秀英姥姥家中。老舊的紅磚房,屋檐下堆着半人高的柴禾,院子裡有些髒亂,家禽的糞便令人有些無處下腳。
“秀英,川娃子!”阮香秀揚起聲喊道。
話音剛落,廚房裡鑽出個皮膚黝黑、留着寸頭的男孩子:“香秀姥姥。”
他面露尴尬,不知道該怎麼稱呼季疏缈。
“我是缈缈呀。”季疏缈主動湊上前,“你以前還帶我抓麻雀呢!”
上輩子,還給我湊大學學費呢。
她離得太近,張澤川止不住往後仰,那黝黑的臉頰竟然透出幾分紅來,耳朵也紅得滴血。
坐在堂屋的秀英姥姥,聽到聲音,拄着拐杖摸索着出來。阮香秀連忙把手裡的碗塞給張澤川,沒等張澤川道謝,就快步上前扶着老妯娌重新坐下了。
兩位老人在堂屋裡聊天,張澤川捧着手裡的大海碗,緊抿了唇,轉身進了廚房,季疏缈也跟了進去:“你在做飯呀?”
“嗯。”
張澤川從櫥櫃裡拿出兩個舊的有四五個豁口的碗,将大海碗裡的菜裝進自家碗裡。
這個家的一切物件,都是舊的。
在農村裡,種些菜,養些雞鴨,加上低保的錢,溫飽勉強是夠的,但想添置些物件卻是不能的。
季疏缈算了算,明年年底,秀英姥姥也該走了,倒不是意外或者疾病,而是真的到了時候,在睡夢中離開的。
張澤川之後就吃着百家飯長大,念完初中就不再念書了,和村裡許多年輕人一樣外出打工了。因為沒成年,正規的地方都不要他,隻能去黑心工廠被黑心老闆壓榨磋磨,每個月東扣西扣,到手隻有幾百塊錢。
到了季疏缈上大學的這一年,張澤川把自己存的五千塊錢硬塞給她,季疏缈不要,他扔下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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