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暮,在轵邑城東市,有一家三層樓的食肆,門口挂着碩大的燈籠,天色微暮燈籠便堂堂地亮了起來,照着門口的金匾連楹,與食客進進出出的身影,很是喜慶熱鬧。
玱玹獨自坐在一張靠窗的桌前,要了一壺酒,幾碟菜。他并沒有怎麼動那幾碟菜,隻一杯一杯地慢慢喝着杯中之酒,目光一直望向窗外。
透過他旁邊打開的雕花木窗,可以看到很遠的街市,也可以看到斜對面回春堂的後院。
回春堂的後院,燈籠也正煌煌地大亮着,照着院中的酒宴,那酒宴已經吃了很久,座中之人都在笑着,仿佛有說不完的話。
玱玹看見小夭坐在堂位,身子微微後仰着,好多年了,玱玹竟是第一次見她如此開懷。
她開心的時候,他發現自己也是開心的,雖然酒有些澀辣,讓他微醺而有醉意。但他的目光落在那個小小的快樂的人影上,啜抿于杯邊的唇角便情不自禁地微微上勾。
在回春堂的後院,也能遠遠看見那間食肆透着燈火的雕窗小樓,也能聽到其間觥籌交錯喧嘩的聲音,不過通亮洞開的木窗中隻可見影影綽綽的人影,給人一種歌舞升平熱鬧的景像。
小夭喝了幾杯酒後,臉龐也有些微熱,她看了一眼喝得臉紅脖子粗的玟十七,道:“你隻有那點為婦人治不孕不育的醫術,是不夠的!”
她打了個飽嗝,用手扶着桌子,笑眯眯地說:“想要在這繁華之都生存下去,就得放下那點微末之技,去學習更多的治病救人之方。”
“恩公言之有理,可,可小人就隻會祖奶奶教的那點醫術。”玟十七的臉更紅了。
“以後,我會來教你。”小夭拍了拍玟十七的肩,微醺道:“你放心,我定會讓你成為這轵邑城最好的醫師!”
玟十七撲通一聲又滑到桌下,連連給小夭磕頭,聲音都在顫抖:“恩公,恩公,你就是我們一家的神仙菩薩!”
小夭拽着他的領,使勁的想拽他起來:“我是希望,你學好一身的醫術,可以去醫治更多的人間疾苦,你,你也可以成為别人的神仙菩薩。”
“小人願意!”玟十七激動地說道。
“這本醫書較為淺顯易懂,你先從它學起,好好閱讀熟記,遇到不懂的記下來,到時可以問我。”小夭伸手拿出一本隐匿的醫書,交到玟十七手中:“我有時間,也會來此,教你更多的診治之法。”
“隻要你願意學,以後,你可以不依附旁人自己在這轵邑城生存下去!”
玟十七看着手中的醫書,喜極而泣。他祖奶奶說的沒錯,他有一個圓滿的名字,所以,幾輩人中,也隻有他,才得以遇見這個一生中難得的貴人!
離開回春堂後,小夭酒意醺然地走上拱橋,橋下的水流脈脈的,她扒在拱橋的石欄上,半個身子探出了石橋,看着水中動動晃晃的影子,笑道:“玟十七?璟,桑甜兒說這是一個很圓滿的名字,我聽了可真是高興!”
“我記得離開清水鎮,離開回春堂那天,便是去尋你!璟,那是你第一次帶着我奔逃躲避他。為什麼,為什麼,一兩百年了,你還在帶我奔逃躲避着他呢?沒完沒了了,這是他娘的什麼狗屎命運!”
“我手中有箭,卻還是沒法去射他!”小夭哈哈地笑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下石橋,一屁股坐在清寂的街角,看着遠處亮着燈火的人家,好半天才歎了一口氣,托着駝紅的臉腮,迷醉地說道:“叔母,小夭有些累了,你就讓哥哥不要再追了,好不好?”
“我,我就隻剩這一個哥哥!他,也隻剩我這一個妹妹了,不追,不行嗎?”
玱玹站在街角的暗影裡,看着遠處那個自說自話的人兒,捏緊了雙手,心都碎了。她那麼恨他,可心裡,還是把他當作哥哥的!
雖然很想,但他沒有走過去。他,不想破壞這半天她好不容易得到的快樂與宣洩。
“玱玹,你就是個王八蛋!”聽見她醉醺醺地沖着對面橋樁的影子罵罵咧咧,玱玹眼裡有了些淚光,卻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
這個夜晚,玱玹一直跟在小夭身後。她罵他,他就聽着,她對璟說着情話,他也聽着,她在紫金頂的山下轉圈圈,他就遠遠地陪着她轉圈圈。直到她伏倒在一塊積雪的山石上呼呼地睡了過去。
玱玹走到她身邊,蹲下身子看着小夭酒氣醺天酣睡的樣子,用手刮了刮她小巧的鼻子,輕聲地說道:“酒量不好,就别喝那麼多。”
然後他解下大氅圍住她,再将她背到背上。
小夭的臉搭在他肩上,就像小時候在他背上一樣,乖巧而聽話。
“璟!”她咂了咂嘴,将臉挨向玱玹的臉脖,酒氣醺天地嘟囔了一聲,就像是一隻柔軟的狸貓。
玱玹笑了,仰頭看着天上的星子,一步一步踩着夜雪,向着章莪宮慢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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