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明知道那份感情短暫易逝,猶如秋露,卻仍舊忍不住被吸引,仿如飛蛾撲火一般奮不顧身——這或許,也是“山鬼”天性裡的奢求吧。
本性若是貪戀那人身側的溫暖和缱绻,那便由着自己去貪吧。反正這世間,有人貪财,有人愛利,有人喜歡權勢,有人沉溺于聲色犬馬……能有這麼一絲東西是自己想求的,放下身段來苦求,又有什麼不可以?真心想要的地方假作大方,假作不在意、不貪求,這心意,難道用在那些自己絲毫不在意、不執着的地方嗎?
想來,這世間種種感情,愛戀怨憎,癡纏貪執,糾結妄欲,種種求不得、得不欲、舍不得、放不下,說到底,其實無非是一點喜歡,一點開心。你情我願,從這漫長世事的疾苦艱難、空寂荒涼裡讨一絲歡愉……歸根到底,何為高下?何為不值?
這世間緣分本就稀少,不是所有人,最終都能等到想要等的那個人。而他有幸,曾經求得一人,有過如許相思癡纏,又管它代價幾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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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烈的煙火嗆得他幾乎喘不過氣來。四處都是厮殺和呐喊聲,還有受傷的慘叫和死前的哀嚎。
眼前的血污已經糊得他有些看不清面前的一切了。身上早已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傷口,手中的刀無數次地砍向面前的敵人,然而他的手腳其實早就已經因為持續的激戰而僵硬麻痹,到後來幾乎是在憑着本能動作。
死守孤城,血戰擊退蠻夷之敵後,等來的卻不是己方的援軍,而是奸細領來的第三方勢力,想要趁此空隙坐收漁利——隊伍中剩下的人們憑着一股血氣支撐到了現在,然而終究是強弩之末,再難以為繼了……城破,人亡,或許是注定了無法扭轉的局勢。
他心中縱有萬千不甘,卻也終究無法以一腔熱血擊退數萬之敵——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漫長的厮殺中五感都不複存在,他知道,自己恐怕也要到此為止了。
不甘心。
哪怕作為将領,竭盡全力血戰到了最後一刻,也算是死得其所,未曾愧對國土和百姓……他依然舉步維艱地拼殺着,徒勞地将刀砍向虛空中已然看不見的敵人,奢求着哪怕萬一的奇迹出現。
然而眼前終究還是漸漸陷入了純粹的黑暗。
再度恢複意識的時候,周身籠罩着白茫茫的微光。
他感覺不到自己軀體的重量。
他迷迷糊糊地想,原來傳說都是騙人的——人死前,并不是都會有此生的記憶,流水一樣從眼前劃過。
那麼,他是已經……死了嗎?
他忽然感覺到一股茫然。正想着自己該怎麼辦的時候,一點冰涼忽然落到了他的臉上,一滴,兩滴……像是雨水,卻帶着灼熱的溫度。
驚愕中他一擡頭,忽然就看到頭頂那一點白茫茫的天穹裂開了,露出一個模糊而熟悉的面容,似乎在極遠極遠處看着他——
他蓦地一個激靈,仿佛瞬間知道了自己下意識覺得茫然若失的是什麼,便朝着那人不管不顧地伸出了手,叫出了那個曾在心中念了千萬次的名字:“清弦……”
“你終于肯在我面前露一回臉了。”他一把扯住了那人寬大飄逸的袖袍,仿佛是怕對方又一溜煙消失了似的——這些年那些奇詭又冶豔的夢境裡,他縱使能見到面前人,甚至能觸到對方冰冷的手指肌膚,卻從來看不清對方的面容。
然而那人卻隻是定定地看着他,甯靜的目光裡帶着點奇異的哀傷:“蕭郎……”那目光太過甯定,讓他從乍然的歡喜中忽然找回了一點冷靜,幾乎是一瞬間就好像明白了自己的處境,脫口問道:“所以我……此番是真的死了麼?”
那人緩緩地點了點頭,低下視線,看着他拉住自己袍袖的手,無意識地一點一點松開了。
“罷了。”想了片刻,他還是重新振作了起來,努力地對面前人笑了笑,“好歹最後還能見着你一回,我也不虧了,隻是——”他擡起手,帶着繭的手指輕輕撫上對方的臉頰,小心翼翼地擦去了那雙姣好的眉目下一點濕痕,“别為我哭。我還是喜歡看你冷厲驕傲的樣子。”
那人忽然再也忍不住似的,拉下他的手就撲上來抱住了他,将聲音悶悶地埋入了他懷裡:“那麼多傷……疼不疼?這次我救不了你……抱歉。”
他心中微微一震,胸口一瞬間湧起百般情緒,最後卻隻化成了口中一句似乎有些淡的“沒關系。”他緩緩收緊了懷抱,像是想竭力把面前人抱得更緊些:“生死有命。況且,你已經幫了我那麼多次了。隻可惜,我不能自己回去,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把我的屍骨送回去……當年誤傷你的那一刀,怕是沒法還了。不然,就是化成灰,我也要埋在你那山腳下,替你守上幾輩子的山的。”
聽到此句,懷中人卻忽然掙動了一下:“替我守山?你知不知道,那些是什麼東西?别信口胡說……”
“不就是再也轉不了世的厲鬼,徹底消失之後留下來的鬼火精魂麼?”他想了想,半開玩笑道,“或許我的執念也不比它們少,将來也會變成——”
“蕭郎!”懷中人厲聲打斷了他,忽然就從他懷中掙出,一把推開了他,往後退了幾步,“休得再言!”
他一愣之下,發現對方幾乎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以為對方氣急,忙不叠地道歉:“你别生氣。我不說這些便是了。”
“我本來下定了決心,用這‘燃魂’一術,強行來此,好與你最後癡纏一番,再護送你去輪回的……”顧清弦擡起頭看着他,“畢竟我法力有限,而這裡又離我的本山萬裡之遙,更是讓我被削弱得厲害……可是如果因此讓你對塵世生出太多不舍,真的堕為厲鬼無法轉世的話,那我甯願不要——”
他看出對方目光中那份狠決之意,忽然想起當年,心中陡起不安——
那時候這人化身侍從,被他藏匿在府中,兩人本是濃情蜜意,日日歡好,卻不料因為離山太久,顧清弦身上妖氛漸漸收斂不住,神識外洩,讓一個遊方道士看出了端倪。那道士在兩人外出時找上門來,三言兩語唬住了家仆,在府上動了些手腳,自己亦守在外圍,隻等獵物入籠。本來那些把戲對付山鬼這等大妖是沒什麼用處的,可巧那時候他因言語耿直,被朝中一位權臣視為了眼中釘,派了幫刺客來行刺,顧清弦為護他無意間受了傷,身上正虛弱……于是等晚間他在宅中無意間撞見了受道士法陣影響保持不住人形、化出真身的山鬼,心神大駭之下以為又是來行刺的妖物,驚慌之下便刺了對方一刀……那時候面前人那個絕望中帶着痛苦,涼薄中冷到徹骨的眼神,還有帶着滿身傷一步步走出他府宅、決絕得再不回頭的背影……是他這輩子梗在心上拔除不了的刺。
那後來他總算弄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反應過來自己誤傷了誰,悔不當初,瘋了一樣地沖去了當年打獵時誤入迷路、初遇心上人的密林……然而人去樓空,各處迷陣幻境叢叢,他卻再也找不到那人一絲一毫的蹤迹。他不肯放棄,不信那人從此銷聲匿迹,便一寸寸翻遍了那山林,把心中的愧悔對着虛空說了無數遍……或許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在他絕望了一次又一次之後,面前終于出現了一個身着花衫,面色冷峻的少年,殘酷地對着他道:“忏悔什麼的我家主人已經聽厭了。别在這裡攪擾得整座山都不得安甯。快滾吧。”
“那,那清弦他——”
“無恥小人不配提他的名字。他被你害得數月都起不來身,到現在都化不成人形……他永遠都不會想要再見到你。”少年咬牙切齒地看着他,似乎要不是因為某些原因,幾乎想立刻沖上前來将他撕成碎片。
清弦……恨他?
想起那人認真起來的時候,比誰都要執着專注的如畫眉目……那樣的人,恐怕一旦決定徹底放棄了什麼,轉身的那份決絕涼薄、枭厲狠辣,也是能冷到人的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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