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敏欲言又止,噘嘴瞥她一眼:“傻人有傻福,走吧走吧,快點拿去化驗。”
“話怎麼說一半啊······”
走廊盡頭傳來熟悉腳步,是護士長例行查房的聲音,趙月腳底抹油,嗖一下溜得不見蹤影。
三樓的走廊開了幾盞應急燈,營造适于休息的環境,邢烨靠在床邊,手裡捧着涼透的杯子,血痂凝在鼻下,淡漠盯着牆面。
他的視線空茫茫的,眼底浸滿沉灰,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看着有些瘆人。
旁邊的女孩累了一天,蜷成一團縮在床上,旁邊的男友小心拍她,讓她沉入夢鄉,那男孩時不時看看邢烨,心裡懸着這事,怎麼也睡不踏實:“大哥,大哥,你睡了嗎?”
邢烨沒有回答。
他成了個失去電量的機器人,松垮的手腳拆卸在床,眼球像凝固的水晶,半天不動彈一下。
那男生上前兩步,拉來一把小凳,坐在邢烨身旁。
四周是此起彼伏的鼾聲,借着這環境掩飾脆弱,他捂住腦袋,手指插|進頭發:“哥,大哥,我知道你睡了,我心裡難受,不知道怎麼發洩,就想和你說說話。你說我怎麼辦啊,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我剛畢業半年,我女朋友還有一年才能畢業。她老家農村的,我老家縣城的,我們兩家都沒什麼錢,她家還有哥哥弟弟,大學打工賺的那點錢,都寄回去補貼家用了。三個月之前她說她發燒肚子疼,在我們那小地方檢查,查不出什麼,隻能回宿舍休養,後來她吃不下飯,瘦的皮包骨頭,記憶力衰退的厲害,頭發一把一把的掉,看什麼都記不下來,我說這樣不行,硬拖着她來這裡檢查,檢查後馬上就讓住院,我們不敢告訴家裡,現在存的錢都花光了,我把同學都借了一遍,在十幾個貸款平台都有欠款,利息越滾越高,我又沒什麼收入,要是再這麼下去,我們實在治不了了,隻能出院想辦法了。我家裡人找不到我,好像猜到了什麼,天天給我打電話,把我手機打的開不了機,還讓親戚過來找我,我該怎麼辦啊,我不想放棄她,我們在一起四五年了,我早把她當老婆了,我實在想象不了,要是沒有她,我這日子怎麼過······大哥,大哥你幹嘛,你還醒着啊,你要下床嗎?”
年久失修的機器人動起來了,邢烨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上,腳底闆觸碰冰涼瓷磚,烏黑眼圈似張漁網,團團包裹眼球。
旁邊的鼾聲漸漸小了,那男生失去噪音護體,吓得不敢動彈,支支吾吾嘟囔:“大哥大哥,對不起啊,我看你一直坐着不動,以為你睡着了,我沒别的意思,就是心裡這些事積太久了,我太難受了,不知道能和誰說,輕松籌水滴籌我暫時還不敢用,還在想别的辦法,總會好的是吧,總會有辦法的,大哥你也是啊,希望總是有的,别給自己那麼大壓力······大哥大哥你去哪?别動别動,我扶你去吧!”
這男生是個話痨,攙着邢烨在走廊上挪騰,一路嘟囔不停:“大哥,你叫邢烨是吧?為什麼叫這個名字啊,拆開了是火華,家裡人肯定希望你以後的日子紅紅火火。我叫楊興,出生之後我爸說生了個大胖小子,太高興了,就叫楊興吧!這名字起得特随便,好吧我也忍了,我女朋友叫簡天心,這名字好聽吧?大哥大哥你别低頭,又流鼻血了!”
楊興像個張牙舞爪的鹌鹑,在空蕩蕩的洗漱台上蹿下跳,随手抽幾張粗糙紙巾,發現不對趕緊丢掉,換幾張軟的幫邢烨擦臉:“擦擦鼻子擦擦鼻子,我怎麼覺得你這病比天心還厲害,打幾針升闆的吧······”
洗漱台響起嘩嘩水流,邢烨彎腰低頭,任水流沖刷下來,從頭頂滑到下颚,浸透整片衣領。
滿口血腥被沖淡了,他恍惚按住水龍頭,勉強加大水流,冷泉溫度寒徹入骨,皚皚白雪從天而降,将他包裹進去,深深埋進雪峰。
楊興在旁邊急得跳腳,想叫人不敢叫,想扶一把又不敢碰,好不容易等邢烨擡頭,他連忙遞上毛巾:“大哥,大哥來擦擦臉······”
邢烨沒有接過毛巾。
他靠在洗漱台邊,頭頂昏黃的燈光落下,半張臉埋進陰影,高挺眉骨似石膏雕成,鑿出深深裂紋。
“賬号。”
邢烨口唇輕啟,緩緩吐息,氣音從喉管飄出,似一縷絲線,扯住遊蕩靈魂。
“大哥你說什麼、什麼号?”
“賬、号。”
邢烨重複一遍,瞳仁漸漸聚焦,落在楊興臉上。
邢烨骨架高大,站在那有濃濃的壓迫感,在這夜深人靜的洗漱室裡,走廊燈光深淺搖晃,他隻想趕緊離開,哆嗦報一串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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