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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儀一向更喜歡喜怒不形于色，像孟姨娘那般做事妥帖，不過火，也不太流于表面，做人做事留一線，總歸比宋倩這樣毫無心機地表達好惡要強上不少。如今看宋倩這樣，她心下不由搖頭，還是勸她：&ldo;那若是三姐趕不上考校，一等結業，怕是要更堵心了。&rdo;總不見得宋仙那輛車也跟着一起壞，否則宋倩繼續執拗下去，趕不趕得上考校都難說，哪裡來什麼名聲成績？這一句真是戳中了宋倩的死穴。她沉默一陣，忽然問：&ldo;我坐過去，你呢？&rdo;&ldo;我次序在後頭，倒也不要緊，更何況……&rdo;宋儀淺笑，&ldo;去不去，于我而言，也沒什麼區别。&rdo;到底怎麼個沒區别法，宋倩也想不明白，她隻聽了宋儀前半句，便有了決斷。兩輛馬車都停在路邊，宋倩與宋儀下了來，回看一眼，車轅中間果然裂了一些，必定不能再行。那頭的宋仙坐在車内，也沒下來，隻冷眼看着。宋倩笑了一聲，仿佛不在意，直接朝着宋仙這一輛車走來，道：&ldo;我那車壞了，方才與五妹妹商議一番，我與二姐考校都在前頭，怕耽擱時間，少不得要與二姐同行了。二姐姐不介意吧？&rdo;宋仙聽出她挑釁的意思，卻并不受激：&ldo;姐妹間哪裡有這麼多忌諱？快些上來便是。倒是五妹妹這邊，留幾個人在身邊使喚，再雇一輛車來吧。&rdo;&ldo;五妹妹一個人走，這可真慘了……&rdo;同在車上的宋俪哂笑一聲，頗有些幸災樂禍。宋儀不搭理，隻看宋倩上了車，這才與丫鬟們一道朝着旁邊茶館去。這車壞的地方太巧，正好在清風裡。宋儀鎮定自若地進了隆慶商号旁邊的茶樓，捏了捏袖中的幾頁紙，在看見掌櫃的時候便道：&ldo;陸大公子可在？&rdo;那掌櫃的頗為震驚地看了宋儀一眼，似乎沒想到自家大公子等候多時的是這麼一個漂亮姑娘，頓時念頭七雜八雜地混在一起，嘴上忙道：&ldo;大公子一直在裡頭等您，您這邊請。&rdo;雪香愣住了，有心要問，卻被雪竹眼疾手快地拉住，終是沒一句話，跟着宋儀朝裡去。站在簾子外頭的時候，宋儀忽覺得自己膽子夠大。陸無咎便在裡屋，正跟身邊人說話：&ldo;……周兼這事倒是詭異，也不知他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不過朝中事到底與咱們無關。邊關一堆棘手之事沒解決，待我得了配方，便快馬加鞭趕回……&rdo;&ldo;大公子，人來了。&rdo;掌櫃的恭敬在簾外傳了一聲。☆、胥吏&ldo;請進。&rdo;陸無咎折扇朝桌面上一敲，對着身邊人擺擺手，那人便從另一頭出去了。宋儀進來的時候，還有些晃神，隻因為方才她聽見了&ldo;周兼&rdo;二字。陸無咎這裡，竟有周兼的消息？宋儀着實沒想到，也不知道這裡面的關竅，她壓下自己的好奇，暫時沒多問。今日她一襲青地銀色纏枝蓮紋百褶裙，外頭披一件淺青薄衫，照舊是素淨的打扮。陸無咎略看了她一眼，便起身擺手：&ldo;宋五姑娘果然來了，請坐。&rdo;宋儀斂衽一禮畢，坐在了茶幾對面一把雞翅木圈椅上，道：&ldo;我若不來，還不知陸大公子會做出何等事來。小女子不過為自保而已……&rdo;一挑眉，陸無咎略微訝異：&ldo;陸某看上去像是那等為非作歹之人？&rdo;宋儀但笑不語。能讓人以這般大代價買回去的東西，必定不簡單。對方既然願意付出如此代價，對這東西便是志在必得。如此一來，陸無咎與陸無缺又不都是什麼簡單人物，略使些手段，要坑宋儀一把卻還不困難。宋儀過慣了平靜日子，隻希望這般順順當當簡簡單單繼續過下去，為了個于自己無用的配方，招惹來未知的危險，着實不是宋儀所願見到。說到底，她心不大，所以才能這樣幹脆地跟陸無咎做交易。到底每個人心裡在想什麼，隻有他們自己能清楚。宋儀不知道陸無咎在想什麼，陸無咎卻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他本就不是循規蹈矩之人，不擇手段時候也有，還不一定差了衛起去，對宋儀之事，原本的打算便是軟的不行來硬的，總之配方他必須拿到手。現在宋儀似有似無點破他曾有過的心思，他也半點不在意。擡手，斟茶，端給宋儀，陸無咎道：&ldo;今年的峨眉雪芽，新的。&rdo;茶盞裡的茶，隻有尖尖小小的芽，怕還是在明前的。宋儀知道陸家有錢，不過從來隻聽說過陸二公子，對陸家大公子近乎沒有了解，更何況，坊間對這一位也沒有任何的傳言。隻是現在看來，宋儀反倒覺得陸無咎比那陸無缺可怕得多。她微微翹着手指，端了茶盞起來飲茶，平平淡淡誇一句：&ldo;好茶。&rdo;&ldo;便是陸某今日泡給五姑娘的隻是茶梗，怕姑娘也會說一句&lso;好茶&rso;了。&rdo;陸無咎忽然笑出聲來。宋儀點點頭，并未否認：&ldo;然也。&rdo;陸無咎唇邊笑弧越大，似乎覺得宋儀這人也很有趣。他也喝了一口茶，然後搖搖頭，道：&ldo;不好喝。&rdo;這般人，宋儀倒是頭一回見到。茶，已是上好的峨眉雪芽，還有人口口聲聲叫着難喝，宋儀是不懂的。她也沒插話，隻是将袖中寫滿了蠅頭小楷的一張紙取了出來，放在茶幾上，用旁邊茶蓋壓了，而後撤回手。這舉動已經足夠清楚明白，更不需要多言半個字。陸無咎手上動作猛地一停，他甚至是暗地裡穩了穩心神，才伸手将茶蓋移開，取了那一張紙。屋内安靜無比，宋儀的目光隻落在眼前的洋紅地毯上，一圈一圈的百福紋纏着最中心的一個貔貅圖案，兩邊放着兩隻掐絲琺琅三足蓋鼎，隻是焚着的這香未免叫宋儀不喜歡。她眉頭不過略略一皺，陸無咎便已經注意到了。他掐着紙頁的手指骨節異常僵硬，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控制住他此刻表情，不至于過于激動。&ldo;五姑娘不喜歡這香？&rdo;&ldo;不過覺得太露痕迹罷了。&rdo;宋儀長于香事，調香焚香都是一把好手，衆多香中，她獨獨不愛此香，&ldo;南海出千步香，佩之，香聞于千步。焚香雖不至于如此，可香息也太重。&rdo;&ldo;五姑娘倒是香中一把好手。&rdo;陸無咎沒怎麼在意，他的目光又收了回來，落在眼前的墨字上，一字一字地推敲。要緊的原來是硝石……眉頭緊了又松，陸無咎研究完已過去有一刻多鐘。他見宋儀還無聲坐在一邊，這才略帶歉意道：&ldo;一看起來就忘了時辰，五姑娘久等了。趙五兒，東西帶來沒？&rdo;外頭一個人走到簾子前頭來，躬身遞進來一沓紙，都是蓋着章的契紙：&ldo;大爺，您要的都在這裡了。&rdo;陸無咎接過，點點頭又揮手叫人下去了。他看都沒看一眼，便将東西遞給了宋儀：&ldo;五姑娘還請過目一下，這是那一日在曹府，你我二人約定之物。&rdo;宋儀隻覺錢财夠用就好，如此巨财擺在她面前，也不過神情淡淡，波瀾不驚地沒看一眼收了起來。這一瞬，陸無咎終于嘴角微微抽搐。他擡手扶額，微微一搖頭，終究沒說什麼。&ldo;陸大公子有話要說？&rdo;宋儀擰眉。陸無咎照舊搖頭：&ldo;陸某隻是覺得宋五姑娘骨子裡有股俠氣，是個爽快人。&rdo;俠氣？爽快人？宋儀可不覺得自己有這些東西，一介閨閣女子，若真生出什麼遊俠爽快氣，那才是可怕了。她不過是不在意罷了。因着不在意，所以随心所欲。說到也就三個字：怕麻煩。隻是陸無咎這樣，多少算是誇獎她，宋儀不反駁，聽着也就是了。她這副不慌不忙不疾不徐的樣子，着實讓陸無咎生出幾分好奇來：&ldo;若是陸某沒記錯，今日大考，五姑娘老神在在往這裡一坐，竟無半分焦急之态……&rdo;難道還不古怪嗎？陸無咎不大理解宋儀，尋常人這會兒早就坐不住了。宋儀這頭一掐時間，仿佛才想起來有這一茬兒。現在考校早就開始了，可宋儀還沒給自己找車駕，也半點沒焦急的神态，确切地說，宋儀整個人的态度都是漠不關心。她聞得陸無咎此言，一想起現在書院之中考校詩詞之事，頓生出幾分看好戲的心思來。這一門課，兩年裡就沒别人能越過宋儀去，今朝宋儀不去，不知是個什麼光景？尤其是宋仙宋倩兩個人……她想着，便彎唇一笑，難得起了興緻，對陸無咎道：&ldo;我是半道上車壞了，于是乘興遊走，出來賞花，沉醉流連，萬不得已誤了考校的時辰。&rdo;賞花？真是夠冠冕堂皇的理由。陸無咎此前也接觸過宋儀，隻覺得那不過是個完全不知天高地厚且利欲熏心的女人，心很大，本事很小，若非她手中有配方，陸無咎看也不會看她一眼。可如今瞧着宋儀，又忽覺得自己曾接觸過的那女子，如煙雲一般消滅，根本是虛假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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