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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儀低垂着頭，不敢動一下。她的目光隻能看見自己腳下的地面，也隐約能透過反光，看見上面模糊的人影，太後的影子……太後是當年先皇的皇後，如今看着跪在下面的人，淡淡一擺手道：&ldo;起吧。&rdo;宋儀于是告謝，起身。&ldo;擡起頭來，哀家瞧瞧。&rdo;太後又說了一句，目光已經落到了宋儀的臉上。宋儀緩緩擡頭，看見了層層的台階，看見了繡着金線的裙裾，一圈一圈的金色祥雲紋擴散開去。一名華服婦人高坐堂上，身子雖歪斜地倚着，可渾身的貴氣不曾因此損去半分。太後看上去并不很老氣，一雙丹鳳眼裡光華流動，眼角有淺淺的幾條紋路，不過皮膚透着細白的感覺。宮裡的女人沒有一個不漂亮的，盡管太後隻是昔日先皇的皇後。她看着宋儀，眼底并沒有透出什麼異樣來，隻是笑道：&ldo;方才昭華還在哀家面前提起你呢，你進來的時候，可碰見她了？&rdo;衛錦在太後面前提過自己？那一瞬間，宋儀心裡冷了一下，忽然知道在宮門外的時候，衛錦為什麼會有那樣的反應了。這世道，真是你算計我，我算計你，一直沒個完了。隻是現在陳先生在自己這邊，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吧？她強迫自己沉下氣來，開口道：&ldo;回禀太後娘娘，方才在宮門外确實遇見了昭華郡主，不過并未來得及說上兩句話。&rdo;太後并不在意：&ldo;昭華在哀家面前可羨慕你了，能拜陳先生為師，還能跟着陳先生遊曆大江南北，可算是本朝女子從未做過的事情。不過，太過離經叛道也不好。左右有陳先生束縛着你，也不至于出什麼大事，倒是哀家想知道這舍利子佛珠，你到底怎麼得來的？&rdo;宋儀聽着，悄悄望了望旁邊的陳子棠。陳子棠正撫着自己一把美髯，看上去就是個文士風範，不過雖上了年紀，可也英俊潇灑。他聽着太後這話，也覺得有些不對味兒。不過他并沒有表露出什麼來，隻是微微跟宋儀點了點頭。這一幕，落入太後的眼中，隻叫她微微笑了一下。而後，宋儀便道：&ldo;回禀太後娘娘，此事說來有些湊巧。當初并不知道太後娘娘的生辰，隻是因緣際會，到了一座古廟之中，那古廟環堵蕭然，不蔽風日，當中卻有丈六金身的佛像，威嚴森森，朝着民女怒目而視。&rdo;&ldo;哦？&rdo;聽到這裡，太後微微坐直了身子，顯然覺得有些奇異。類似于鄉野怪談的這種事情，最能吸引人，隻是後面若太荒誕，便不足以取信于人。宋儀清楚地知道，所以下面話鋒一轉便道：&ldo;當時民女乃是誤入此廟，一時之間險些被這佛像吓得跌倒，沒料想那時候佛像後面忽然傳來一聲佛号，轉出來一個滿身破爛的老和尚。&rdo;&ldo;這倒有了意思。&rdo;太後手中就放着那一串舍利子佛珠，正輕輕地撫摸着，在聽到&ldo;老和尚&rdo;三個字的時候，她才有些神情變動。宋儀并不敢怎麼打量太後，隻是聲音平和地繼續道：&ldo;這一位和尚似乎有些瘋瘋傻傻，民女見了他，險些以為是山裡的強盜，所幸當時乃是與災民一起到了此地避難，人多勢衆，立刻就定住了心神。&rdo;&ldo;你與災民一起避難？&rdo;太後插了一句。宋儀解釋道：&ldo;當時當地有大水，本已經是災後，民女乃是赈濟災民，誰料水庫再次決堤，大家避無可避，才上了山去，看見那一座古廟。&rdo;&ldo;原來如此……&rdo;太後微微點頭，&ldo;素日聽人說你菩薩心腸，果然不假。&rdo;要的就是這效果。宋儀心裡暗暗定了下來，方才刻意輕描淡寫将事情略過，隻等着太後問起，這樣才不顯得自己刻意。她又道：&ldo;老和尚見了我們，隻問我們從哪裡來，要往哪裡去，便不再搭理。當時大水圍困，民女等實在不能出，也沒有什麼吃食，卻是那老和尚不知從哪裡搬出來許多谷物，舍與我等果腹。&rdo;&ldo;這破廟如此破爛，怕是連那和尚也沒什麼東西可吃，哪裡有東西能給你們？&rdo;太後聽着，不由得又問了一句。&ldo;太後娘娘此言，正是當時民女所思慮之處。&rdo;宋儀一笑，臉上漸漸有了神采，仿佛回憶起了昔日的事情，道，&ldo;所以，在第三天，民女也去問了那老和尚，沒想到老和尚卻隻是将手裡的佛珠遞給了民女，道：&lso;舍利子，給有佛心之人。&rso;而後便當場坐化了……&rdo;&ldo;啊……&rdo;竟然如此？太後眉頭一皺：&ldo;這事，委實叫人難以相信……那谷物之事？&rdo;&ldo;老和尚當場坐化圓寂，民女也吓了一跳，更是害怕不已，而後卻有一群老鼠一擁而上，齧咬和尚袈裟……&rdo;宋儀輕輕歎了一聲，&ldo;方才太後娘娘不是疑惑，那果腹食糧從何而來嗎？便是從這一群老鼠處來。&rdo;宮裡的宮女們，從沒聽說過這等奇詭之事，一時也都豎起了耳朵。太後也是怔忡：&ldo;老鼠？&rdo;宋儀想起自己當初聽說這些事情的時候的表情，怕也沒比這些人好上多少。她淡淡一笑，臉容上依稀有些回憶的顔色：&ldo;有同去避難的老農告訴民女，這破廟上絕無半點糧食，所有的糧食都是老和尚從老鼠洞裡挖出來的。老鼠打洞，本是尋常事，隻是它們會在容身的鼠洞旁側，再打一個更大的洞，裡面囤積着偷來的五谷。&rdo;不過是一種儲藏食物的天性罷了，隻是隻有極少數有經驗的老農才知道。很明顯，那和尚也就是知道了這一點，也知道了老鼠們的所在，所以撅了鼠穴，将谷物翻出來，給衆人果腹。&ldo;此事當真是哀家聞所未聞，竟然還有這般……&rdo;太後神情之中出現了幾分憐憫，手持着那一串佛珠叫着阿彌陀佛，又道，&ldo;那這和尚還真是仁善濟世，好心腸了。&rdo;&ldo;也正是如此，和尚才當場坐化。&rdo;宋儀聲音并不大，可很吸引人，&ldo;他救了人，可卻斷了那一群老鼠的生路，也是壞了慈悲之心，所以才将舍利子佛珠給了民女。&rdo;佛家講衆生平等，人命是命，鼠命便不是命了嗎？這一位佛法高深的老和尚，似乎就是這樣坐化的。衆人隻聽得目瞪口呆，隐隐然又覺得宋儀說的這事實在荒誕，偏生有迹可循，不像是說謊。太後娘娘低頭一看自己手中佛珠，也是多了幾分心驚膽戰的感覺，更有了幾分敬畏之心。陳子棠聽了，隻是長長歎息一聲：&ldo;水災偶發，遂有此事，如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實在是百姓之福。&rdo;不管怎樣，一說到國泰民安，沒有太後不高興的。她也道：&ldo;正是，隻是若真正國泰民安，哪裡來的這等事？下頭官員們可還不夠呢。&rdo;不過後宮不得幹政太過，太後也不能多說什麼，一兩句挂在嘴邊罷了。之後，她才看向宋儀，道：&ldo;你這孩子倒是真正的心善，不然不會到了那破廟，也不會被那和尚看中。說起來，可知道這和尚法号？倒也不是别的，隻是想着，該給這樣的和尚建座廟，也好教化世人。&rdo;後半句，倒像是什麼掩飾。宋儀眉眼一低，垂首道：&ldo;回太後娘娘，這和尚法号似乎叫天機，已經掩埋在破廟前了，若是太後娘娘建廟……太後娘娘？&rdo;&ldo;啪。&rdo;手中的佛珠落在了地上，太後的神情早在聽見&ldo;天機&rdo;兩個字的時候就已經完全恍惚了起來，甚至臉色煞白：&ldo;是他……&rdo;天機，竟然是他！他竟……圓寂了？太後臉上的表情，着實難以言說，悲喜交加，實在不能一言說盡。她身邊的女官見了，也憂心不已，上去小聲問着：&ldo;太後娘娘？&rdo;&ldo;……哀家乏了，都退下吧。&rdo;太後擺了擺手，有些虛弱。宋儀與陳子棠對望了一眼，起身告退，被太監宮女們引着出了來，也不敢說上幾句話，便分頭走了。陳子棠還要去前面見皇上，宋儀若是不遇到什麼事，也該被送出去了。隻是今日，興許合該她倒黴。剛出慈安宮，宋儀皺着眉頭思索間，便撞上了前面過來的一個人‐‐衛起。身邊的小太監也不知道是怎麼了，竟然眼睜睜看着宋儀過去，險些撞在衛起的身上。一名太監大喝一聲：&ldo;大膽，什麼人敢沖撞王爺？！&rdo;&ldo;王爺恕罪王爺恕罪！&rdo;小太監立刻跪了下來，宋儀眼神淡靜地看了衛起一眼，而後垂了頭。衛起華貴滿身，見狀便一挑眉，似笑非笑看了一眼，宋儀背後的慈安宮一眼，眼神微妙。他曼聲道：&ldo;不懂規矩的，也沒時間與你計較，跪着吧。&rdo;說完，衛起便轉身走了。身後的侍從太監們吓得色色發抖，領着宋儀出來的那小太監更是直接腿一軟跪坐了下去，等人走了才拍拍心口：&ldo;乖乖，真真吓死人了……五姑娘，咱就跪着吧，這嗣祁王是什麼人？您也敢沖撞？就算給您十個腦袋，也不夠用的。&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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