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員都是盧作孚公司的,這兩日這樣的人見了不少,一點都不動:&ldo;不好意思,現在已經沒有卧鋪了,一張床位上五個座,上個月就已經這麼定了,你現在不如先上船,和臨近鋪位的人換一下,把你們全家換到一起去。&rdo;&ldo;他們是坐票!我們是卧鋪的票!怎麼可以坐到一起去!&rdo;船員根本不理他:&ldo;你既然買了這班船的船票,那一律都是站票的票價!現在為了盡可能運更多的人,我們已經給所有船票降價了,我們隻是沒時間印發新票據罷了,您若覺得虧了,可以把票轉給别人,您等公司發卧票去!&rdo;那男人沒辦法,僵着臉噔噔蹬上了船。一旁有工作人員感歎:&ldo;一看就是有錢人,剛來就買得到票,真是。&rdo;&ldo;有錢啥用,還不得跟人擠一張床?&rdo;另一人嗤笑。下一班船噸位巨大,也是民生公司的,裝貨的人源源不斷,十一月了,還赤着上身,仿佛感覺不到江風的濕冷。黎嘉駿又吃了幾顆紅棗,走上前也開始幫着維持秩序,她穿着二哥不知哪裡掏摸來的制服,遠比民生公司那些船員有威懾的多,看她過來,那些已經很熟的船員紛紛打招呼:&ldo;黎先生來啦?&rdo;&ldo;黎先生今日不拍照嗎?&rdo;&ldo;太亂了,膠卷也不夠了。&rdo;黎嘉駿笑。&ldo;哦哦,若是登了報你要跟我們老闆說啊,他肯定會告訴我們的。&rdo;&ldo;一定一定。&rdo;寒暄了兩句,大家便開始埋頭幹活。過了一會兒,二哥一人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他大腿傷口處鼓鼓的,顯然是包了厚厚的紗布,他并沒有坐下休息,而是走過來站在一邊,背着手嚴肅的看着。&ldo;傷口又裂開了?&rdo;黎嘉駿問。&ldo;……&rdo;&ldo;打針了?&rdo;&ldo;……&rdo;二哥走開了。黎嘉駿竊笑。這船快開的時候,盧先生帶着兩個助手走了過來,他還是一身不顯眼的布衣布衫,乍一眼看去活像剛進城的老農民,但如果之前有人能看錯,那現在整個宜昌所有碼頭的人都認得他了,畢竟他每天都在各個碼頭輪軸轉,見到他,大家紛紛讓開。他走過來也不做什麼,隻是在一旁看了一會兒,自有人上前給他彙報情況,他聽完,點點頭,又低頭說了什麼,報告的工作人員一愣,随後應了一下,跑開了。船啟程後,二哥走了過來:&ldo;走,有會。&rdo;&ldo;終于開會了!&rdo;黎嘉駿驚歎一聲,連忙拿起裝着她和二哥東西的小背包和茶缸,颠颠的跟在後面。如今對于把小妹當小弟使喚已經很習慣的二哥大爺似的走在前面,聞言回頭一個暴栗:&ldo;說什麼呢?那麼喜歡開會?&rdo;&ldo;你不也在等嗎?船程越來越長了,再不想法子,肯定來不及了啊!&rdo;&ldo;……&rdo;二哥表情比盧作孚還愁。到了開會的地方,他們驚訝的發現,同去開會的還有不少人,不僅僅時交通部的,還有一些船長,現在叫領江。盧作孚一人坐在上面等着,等衆人全部坐定,他卻緩緩站起來,走了兩步,朗聲道:&ldo;諸位這些日子辛苦了。&rdo;衆人紛紛搖頭稱不。&ldo;今日日寇追擊愈緊,西撤事宜略有遲滞,若按如今之效率,要完成原計劃,實非易事。&rdo;盧作孚說着衆人心頭盤桓許久的話,命一個助手在前頭牆上展開了一張圖。長江上日軍情參考圖。&ldo;諸位領江對此圖應該是極為熟悉了。&rdo;他手順着那航道慢慢撫摸着,卻不再多講,似乎還在猶豫什麼,下面便靜靜的等着,皆看着他的手手指過三峽,劃入川江,過三鬥坪,通過窄細的險灘區,過了萬州,慢慢的到了重慶。&ldo;我決議……&rdo;他說。下面屏住呼吸。可他又在沉吟了。&ldo;我決議……&rdo;他放下手,轉身,面對衆人,&ldo;自今日起,開通夜航。&rdo;下面沉默了許久,所有人的表情都是懵住的,他們眼神放空的看了盧作孚許久,直到确認他一點都不像在開玩笑,或是商量什麼的時候,整個會議室忽然轟的炸了起來。&ldo;川江險灘無數!自古不開夜航!即使形勢危急,亦不可自找死路!&rdo;&ldo;自損一萬,尚無法損敵八百!夜航之險,難于登天!即使兵行險招,又怎麼如此兒戲!&rdo;&ldo;不行!絕對不行!&rdo;&ldo;即使日間航行,在川江亦要慎之又慎,尚難以全身而退,更遑論夜航!此舉不可!&rdo;&ldo;吾甯願死于日寇之手!也不願自毀于暗礁之上!&rdo;&ldo;……&rdo;數十位老領江炸了,他們一個個帶着數十年于江上風吹日曬的痕迹,眉眼和手足間盡是一輩子與川江打交道的滄桑和練達,此時紛紛激動得猶如被挑去敢死隊的老兵,大聲斥責着長官的粗暴命令。旁邊黎嘉駿和那些交通部的官員當然也懵掉了,他們萬萬沒想到盧作孚竟然提出了這麼一個方案,且不說這些人打小沒聽說過有人敢川江夜航,光夜航過三峽的黎嘉駿都知道未來夜航靠的是什麼!雷達!聲呐!對講機!電腦!衛星!大概美利堅和大不列颠已經有了這樣的技術,可是在這群下令基本靠喊,掌舵基本靠看的老領江們看來,夜間航行于川江,無異于閉眼行于鬧市,不撞廢個把船都對不起千百年來老祖宗對川江無邊的敬畏!太兇了,這個提議,真的像是在派敢死隊!盧作孚不聲不響的聽着,直到領江們說無可說,場面逐漸安靜下來,方緩緩開口:&ldo;川江之險,我怎麼會不知。&rdo;作為西南船王,他說這話确實有底氣,大家紛紛聽着。&ldo;然,事已至此,不是吾等亡,便是國亡,滞留之貨物,已是救國最後的希望。若未及時運走,必會被付諸一炬,絕不可落入敵手,若冒死一搏,尚有救國之可能。&rdo;有幾個老領江們聽着,露出了深思的表情。&ldo;我請諸位至此,并非無的放矢,諸位皆是這川江之上航行數十年的老手,經驗之豐富,技能之高超,即使我盧某,亦拍馬不及。這張航行圖諸位都見過,是數代老領江嘔心瀝血繪制而成,以我之經驗,結合諸位的經驗與此圖,夜航并非全無可能!若要成功,非諸位莫屬!換句話講,這些貨物能不能成為救國之本,全在各位一念之間!&rdo;他頓了頓,看着下面衆人動搖的表情,高聲道,&ldo;願一試者,留下!其餘人,散會!&rdo;場面一時寂靜,大家都在等,盧作孚背着雙手站着,微微側身,仿佛在凝神觀察航行圖。許久,一個穿着短打汗衫,褲子上還滴着水的老領江走了出來,沉聲道:&ldo;盧公,就今晚吧。&rdo;黎嘉駿看到,在這一刻,盧作孚緊緊捏着的拳頭,突然松了開來,他回頭,扯了一個笑,正想說什麼,卻被突然湧起的聲音蓋了下去。&ldo;還是要把那些老頭子請出來,有他們在更加可行,那群毛孩子可幹不了。&rdo;&ldo;是,這麼些年也不是沒人夜航過,丁老下船後一直在看碼頭,他可以。&rdo;&ldo;常老頭江上橫行幾十年,号稱自己閉着眼睛也能開,這回就讓他來閉着眼睛開開。&rdo;&ldo;盧公,這幾個還太嫩,得先讓我們幾個和那些老骨頭先探探,你派人把他們叫來吧。&rdo;盧作孚表情略有一些僵硬,他眼眶有些發紅,許久,點點頭,笑:&ldo;嗯,聽諸位的。&rdo;&ldo;川江老骨頭&rdo;的名單很快列了出來,編外人員黎嘉駿自然而然成了請人的一員,拿着自己要找的人的名單往外走了許久,她擦了擦眼睛,忽然笑了起來。過鬼門關夜航的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夜間也是日機的禁飛時間,他們比水上行的還怕三峽,如果白天他們敢低飛盤旋秀操作,夜晚低飛等待他們的隻有三峽兩岸重岩峭壁的憤怒鐵拳。但枯水期還是無情的來了,最後一批貨還沒運完。不多,卻足夠愁人。可大家都沒有非常絕望的感覺,連夜航都敢幹了,還有什麼事情是不可能的?會議隻用了一會兒就敲定了最後方案,大家散場時神情解脫,仿佛他們已經運完了最後一批貨。黎嘉駿站在岸邊,手裡拿着一張紙,默默的等待着。前兩日,電報局的人在最後撤退前終于找到了她和二哥,遞交了來自家裡的電報,内容簡單,内涵卻非常勁爆。大哥說:呆着别動。且不說他怎麼知道兄妹倆絕對不會那麼乖乖過來,光他表達的意思就讓兄妹倆呆滞對視了半晌。&ldo;咋地,他要我們死在這啊?&rdo;黎嘉駿第一反應,随即誇張大哭,&ldo;大哥不要我們了!&rdo;&ldo;蠢!&rdo;二哥凝重道,&ldo;糟,他這是要親自過來揍咱倆啊。&rdo;&ldo;那我還不如死這兒呢!&rdo;想到大哥那一手無情的皮帶,黎嘉駿繼續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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