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藏之沉默許久,還是固執如舊,“我不會讓你見顔庭。你等我,等定下大局,我提顔庭的稽首來見你。”
“你……”顔歲願本想開口說,你來不及的。卻頓口,還是讓程藏之從自己人手裡得知消息的好。
又是一番無果的交談。程藏之來也匆匆去也匆匆,他不敢與顔歲願親近,連顔歲願的話他都不敢入耳。他怕自己陷入顔歲願的溫柔鄉,一至色令智昏就松口允他。
是以,兩個人隔一牆不見。直至幾日後青京傳來新消息。
暗衛将薄帖呈給程藏之,展信後,程藏之身形一晃當即又将新置桌案掌碎。
“顔歲願!”程藏之怒目切齒,眸中烈火熊熊,“真是瘋了!”
疾步比風要迅速,擡腳踹開房門。程藏之頓步在幾步之外,與憑窗而坐的顔歲願目光對峙。
“你是在算計我,還是逼死自己?”程藏之難以置信薄帖所書,“禁軍統領方歸是顔庭的人,楊奉先聽你命助衛氏弑君,屆時楊奉先慫恿方歸先控制宮廷,借衛氏弑君幽李湮于宗正寺。而後以内侍常的身份發诏書,告知天下十道顔莊之子顔歲願勾結禁軍謀反,顔庭則與方歸裡應外合演一出大義滅親,再由李湮禅位顔庭。果真是好算計啊,顔尚書!”
顔歲願滿面平靜,絲毫不驚詫。本就是與楊奉先的交易。
“難怪你說我在這裡逗留難成大業。”程藏之恍然大悟,“你所謂顔庭的把柄,是不是十年前顔庭就在籌謀謀反篡位?難怪你在朝從不手下留情,是怕那些人将來成為顔庭的爪牙,難怪安行蓄輕易死在鎖龍井,安承柄隻怕是十年前就與顔庭勾結!兖州三族之事,皆是顔庭動搖朝綱的伎倆!而山谷所謂邪-教,不過是動搖民心的延續,更是引你送死的誘餌,也是激怒你為雙親叔兄血仇去送死的毒計!”
程藏之扯出一抹冷笑,凄苦無比,“這把柄,果真是我掘盡你家祖墳都揆度不到的。”敞開天窗說亮話之後,他更不敢靠近顔歲願,“十年前,真正謀逆的是顔氏族人。”
誰人能想到世代忠良的顔氏會謀逆?
顔歲願緩緩站起身,山溫水軟盡在他意态行舉間,無限溫柔,“所以,你應當明白我非去不可的理由。”
你能想象我這三年來面對你的殷勤,你的情意,你的固執,是如何心焉如割了嗎?
他言語之柔,骨血都融,“程藏之,你既要利用我,為什麼要半途而廢?”他願舍了此身此心,無怨無悔。
——我在等你殺我。
“你是木頭腦袋嗎?!”程藏之目不轉睛凝視顔歲願,“你是姓顔,但你不是顔庭的兒子,縱你是顔庭的兒子,難道做兒子的還能管得到做老子的?!你非要用大甯律疏連誅十族嗎?!”
——不别親疏,不殊貴賤,一斷于法。
——謀反之罪,萬惡第一,五刑不足,株連十族。
這都是顔歲願寫給自己一族的。大甯律疏所不容的情,不是顔歲願對程藏之縱容,而是顔氏誅連十族的謀逆隐情。
顔歲願未有如他一般憤慨,平靜如舊,這是他十年如一日的功課。他道:“我父親…終究是為了旁人掩蓋了真相,緻程門與數萬将士一身污名。父債子償,辯無可辯。”
程藏之怒火攻心,“那你自己呢?你這十年呢?十年冤屈與隐忍還不夠,如今還要賠上身後名嗎?你的委屈誰撫慰?顔歲願,你可以不替我想想,但你能不能替自己打算打算?”聲色越發苦澀,“你難道要我看着你日後千夫所指,萬人唾棄?你要我看着你嘗盡我嘗過苦,還要看着你嘗我嘗不到苦嗎?!”
顔歲願垂眸,濃密冗長的睫羽下徹,遮去眸中情愫,“你若真有登極一日,此身是榮是辱,史書盡由你掌筆。”
程藏之登時掩面慘淡笑出聲,往日冶麗都顯得蒼白。吐字如釘,“顔歲願,你當真是狠。”驟然撤手,一瞬至顔歲願身前,将人擁入懷,“你就是料準了我動了真心,舍不得你。”
面頰深埋顔歲願頸窩,眼角滾燙落紅融泯在顔歲願頸側,貪婪地嗅他獨有的振靈香息。
顔歲願撫上他脊背,聲色仍舊柔可融骨血,“程藏之,我一定等到你昌繁盛世成真那一日。”
他料準的從不是程藏之的真心,而是自己的動心。
程藏之擡起臉,看顔歲願,眸中的沉晦深不見底。眼前這個人,眉睫未落彈指未揮就耗盡他畢生心疼。
“顔歲願,你分明一切悉知,為什麼一個字都不願跟我言說?隻要你說,盛世成空,我亦不悔。”
沉默莞爾,顔歲願隻作他說了句混話。帝王應為河圖錦繡而歡喜,應為芸芸衆生而悲憫。帝王可以喜怒無常,卻不應為一個人大喜大悲。他對程藏之不言喜,程藏之便不會大喜,他對程藏之不言悲,程藏之便不會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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