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藏之近些日子難得有陰郁擔憂之外的情緒,眼下揚唇勾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俯在他耳邊道:“能讓你更了解我的冊子,尤其是在帷幄間。”
“……”顔歲願眸色一斂,當即出了他的臂彎,“請君自重。”
程藏之卻是看着他漸遠的身影,“想知道是什麼,就自己看。”
顔歲願難以言喻,到底還是忍住轉身将冊子抛回去的沖動。程藏之的輕浮病,無藥可救,唯有自己多多擔待了。
清水、鹿府至青京的路程近乎相等,而清水至鹿府的路程卻要遠些,三地形成一個三角形狀。
程藏之将要抵達的青京宇内,李深又至李湮處,這次他帶着國之玉玺而來。
李深到底是做了數年的皇帝,他的政-治嗅覺仍舊敏銳。顔歲願去清水之地月餘,都未傳來死訊,可見顔氏與程藏之都有異變。他知道,安行蓄一死,三大節度使平衡的局面打破。
這天下,将來不是姓顔便是姓程。其他節度使并不在乎皇室去留,他們隻會觀望,保存實力之餘尋找機會上位。
到底一方駐軍移動,怎能不知鹿府動靜。李深覺着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他必須要在程藏之和顔庭分出勝負前跟李湮清算。
亡國罪人,一定要是李湮!
才将進入李湮的寝殿,便有值殿太監匆匆去見一襲綠裙女子。
李湮見李深慣來都是一副罪人姿态,今日見李深将國玺放在面前,他居然未有動作。既不下跪,也未抽出匕首自證清白。
李深覺着是時候将亡國之君的名頭按在他身上,他又何嘗不是呢?他見菱窗生綠意,想,是該解脫的時候了。
上位者的姿态,上位者的口吻,“朕會傳位給你,去離宮做太上皇。你盡可不必擔憂朕日後會幹政。”
李湮靜坐,忽然而笑,“我現在知道父皇為什麼要選你了。”對李深投以鄙夷的目光,“你跟他果然是父子,一樣自私自利,一樣自以為是。”
“你敢對朕不敬!”李深當即就要拎起李湮衣領,對方卻快他一步扼制住他的喉嚨。
“你真當我比你這副被香熏壞的龍體還要廢物嗎?”李湮一掃往日春風拂面的柔軟姿态。
李深驚憤之餘,竟忘了反抗。險些被扼斷脖頸之時,李湮才作罷。
“你知道我這十年為什麼要裝作一副病骨難支的樣子,”李湮目色哪裡還有往日凄苦清柔,冷可凝冰,“因為衛晚晴就喜歡這幅模樣,她眼中永遠隻會有我,你永遠入不了她的眼。”
李深低着身,言語之時嗓間隐隐作痛,“李湮,你果然善于裝模作樣,人人都以為你善眉善眼,無辜可憐,但我卻知道你非善輩!否則,你如何會主動求娶衛晚晴!你明明可以放過她,不必讓跟着你熬霜耐苦。”
李湮冷然笑着,“我求娶衛晚晴?李深啊李深,你可真是徹頭徹尾的蠢貨!你也不想想,當年我都為先帝囚禁宗正寺,過遍諸般刑法,咬着牙都不認謀反,如何能去求娶衛氏。”
“是你尊崇的那位父皇,他,擔憂你為美色所惑,為了斷絕你的念頭也為了使我一生受制于你,将衛晚晴賜予我為王妃。”
“李湮!”李深握着至尊國玺,青筋凸露,“你要皇位,就要皇位,何必說這些!我不會信你所言,你最好按照我——朕的旨意行事!”
“是嗎?”李湮忽然弓下腰,一副病骨不堪重負的模樣,“罪臣不敢辭命,唯有一求,請陛下準罪臣修一封放妻書以此了結。”
對于李湮突如其來的态度轉彎,李深愣神,竟是不顧思量,便急不可耐道:“你立即就寫放妻書!你若敢诓朕,朕必殺你!”
當即就召人入内,鋪紙研墨。更是親自遞上毫筆。
李湮看着手中的紫檀筆,這真是最好不過的解脫。他運筆寫下放妻書,願爾終年良人同行。
此生,我注定隻能負你。也隻能如此,讓你解脫。今生難許,來世莫見。
李深亦然看着那一張行雲流水的放妻書,他何嘗不知李湮突然轉變的态度,何嘗不知隐在目光難及之處的綠意濃。
皇位與往事真相,他都不在乎。李深,他隻想有個了結,至于誰會誤會,誰會記恨,那漫漫長河自有定數。
李湮自然也能揣測出李湮幾分心思,他卻想,李深你想解脫,也要看他願不願意。
十年之前幽幽牢獄間,那個他稱之為父皇的人窩在聖駕之上,比他這個過遍刑罰的垂死之人還要命不久矣。即便如此,将要殡天的帝王仍舊無情吐息,“老三,你若肯伏誅,朕會追封你為悼成太子,你母族也會格外寬待。”
李湮盯着沒入骨血的潮濕污黑刑具,指圍粗細的玄釘生生鑿進股骨與側肌,将要分離身心的疼痛。他卻是将滾落臉頰的淚珠舔舐,頰側一抹更加豔麗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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